蛊母平静的推开唐梨搀扶的手，反倒昂起脸打量花未闻。
昏黄而清澄的目光似具有穿透力的太阳，直击人心底的刺眼。不知道他和唐梨的对话被她听到没有，花未闻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怎、怎么了？”
蛊母却笑呵呵的开口，“你很在意他吧？”
他在意的木逢春？真是天大的笑话。花未闻扭过脸，抱拳一笑，“在下只是来此讨要解蛊的药剂，也不知蛊母说的他是谁。”
“呵呵。”蛊母背过手，悠闲地走到窗边，“他是个没有理由就活不下去的人。”
“七十年前，玄武门为求长生不老药，用幽州百姓试药，残害无辜百姓，父鬻其子，夫离其妻，哭声震野。”
“他为了拯救苍生铲除玄武门，这和他活着的理由有什么干系？”花未闻觉得人非要有理由才能活下去才是扯淡，一般人活着是日出日落，朝暮有人伴。可木逢春却要有明确的目标才能活着，怎么说呢…花未闻清咳掩饰尴尬，有点中二。
“为了苍生？”蛊母挑眉疑惑的昂起脸反问，“谁也没说他是为了苍生。”
花未闻心底似有碎石砸下，再次把他的三观打翻。不是为了苍生，那是为了什么豁出命？
蛊母没说话只是将思绪万千汇入眼神中，摇摇头。
沉吟片刻，她再渡开嗓，“你还说对他不感兴趣，你从进门三句半，句句不离他。”
蛊母得逞的笑，花未闻像吃了哑火的炮仗，把脸憋的发烫。她原来从他进门就开始听到他们对话了嘛！花未闻脸上发烧，像烫红的烙铁。
蛊母摆摆手，让他别紧张，一副将他看穿的表情，“我朱雀门门规，不给百姓下蛊，只惩奸猾狡诈，贪官污吏。为表歉意，我告诉你有关他的事，可好？”
好个屁！花未闻觉得热锅上的蚂蚁也没他这般焦躁不安，只想找个地缝遁逃。
蛊母见他不再说话，便自顾自的开始讲述。
玄武门位于塞北，与幽州一水之隔。满山飞雪和翠绿如烟的幽州，由一道洛河隔开。
塞北寒彻骨髓，几乎无人居住，只有一座巍峨雄浑昆仑山，连绵起伏，有倾卧银龙之势。
为求人间长生法，玄武门引不腐不灭的神灵降世。
为了寻求能够承载神灵降世的肉身，他们用上千幽州百姓做人体实验。
美其名曰“神明”降世，可令肉身长久不坏。可怜那些百姓，接触过此“神明”之人，尽数皮肤脱落，血肉化做脓液，不出十日便口中涎血而亡。
他们企图找到神明降世的肉身，再将此人练成血精，制成药丸，吞服达到永生的目的。他们愈发猖狂的用活人做活体实验，杀了上百人乃至上千人性命。
百日后，人死成疫，人人面有鬼色，幽州每走十步便见皮肤脱落处黏着红脓疮的死人，相互枕藉，阻绝道路。
疫疠大作，人乃相食。到处尽是人吃人的景象。可见玄武门所做之事，实乃罪不可赦。
极为可悲的是，号令玄武门研药的正是天子。江湖势力和朝廷势力如洪水猛兽，在幽州肆意为非作歹。朱雀门蛊母不忍心百姓如此受苦，又无力撼动盘根错节，有朝廷做靠山的玄武门。
她只能将受尽残害的百姓，尽数收在苗寨中医治。
而正在此时木逢春和枯柳山人途径朱雀门。
枯柳给木逢春吃了一记尸鸩蛊，日日夜夜都有生了铜齿血虫在肋骨上钻食。
枯柳见这蛊愈发不受控制，就带着他来苗寨就医。
苗寨，夜里。篝火橙黄的火星，噼里啪啦的烧灼空气。腾起淡淡的苦腥味儿。
木逢春疼得半死不活，正是蛊母沉雪对他进行的治疗。
一些细碎的火光流映入眉睫，木逢春撑起身，胃里秽物直往嗓子眼顶，一张嘴吐出来三四条细长蜈蚣。
漆黑的粘液，混着不知道哪里的肉糜。
他抬眼却见身侧有个女子，她身着艳红苗衣，一对蕴含星辰的杏眼，像极了一只俏皮的小鹿。朝他眨眼，灵动干净，让人徒生洗涤尘俗之感。
木逢春见她正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天然旷真的眼睛正打量他。
“你…”他见了沉雪，双腿不自觉的往后缩，退出去三四米，“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儿的蛊母，你师傅带你来的，你差点就回不来了。”沉雪吧嗒着大眼睛问他，手里捏着一截黄藤梗，“还不谢谢小姐我？”
“谢谢。”他有些畏缩的点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皱皱鼻子，捕捉到风中弥散着淡淡血腥的苦味。
“逢春？”银发如白绸的男人，面上“枯”字面罩摇晃，“你身体好些了吗？”
枯柳山人端着水碗朝他走来。
“师傅。”木逢春直起身，拍散黏在裤子上的枯草，脸上面罩飘起弧度，嘴巴拱成心形，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来。
“师傅，你回来了。”他面罩下的眼睛纯粹又干净。
“嗯。”枯柳不咸不淡的绕开少年。
受玄武门迫害灾民众多，帮手自然越多越好。沉雪想留他二人在苗寨里帮忙照顾病人。
“现在满寨子都是受疫的村民。我帮了你们，你们就要来苗寨里干活。”沉雪上下打量他和木逢春，“我们苗寨都是女子，没力气做些重活。这小子虽然傻了点，你虽然瘦了点。不过有帮手也是好的。”
木逢春刚想冲上前，和她理论怎么能叫他师傅傻小子呢！但很明显，沉雪的说的傻小子指的是他。
接下来的几日，沉雪经常撞见面带木字面罩的男人。
他浑身透出股稚嫩的青涩劲儿，打个水甚至都不敢摘下面罩喝水。似乎只有面对他师傅时，少年的身上才会有绚烂的光。
沉雪所在苗寨都是女子，从未见过男子。一来二去年芳十七的沉雪对他越来越好奇。
一天晚上，疏星明昧，沉雪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百姓。
她胸中隐隐作痛，觉得玄武门丧尽天良，可是朱雀门都是女子，势单力微根本无法撼动有朝廷当靠山的玄武门。
她心情低落的爬上山，穿过茂密竹林。
竹林深处断崖边，萤火满天，天边耿耿星河。有一个黑衣的少年他盘坐在断崖边，眺望山脚苗寨。
苗寨烛光似火，为了缅怀死去的百姓灵魂，苗女折着纸船投入水中，水流顺流往西，愿此间魂魄脱离苦海。
纸船上的蜡烛似一条摇曳火苗的朱红锦帛，连绵往西。
少年脸上的木字面罩被风吹起弧度，露出他棱角分明的唇角。
断崖可以眺望整座苗寨，这里也是沉雪的秘密基地，每当她感到困惑或者伤心时，她就会来此，眺望底下小小的人和苍茫山海，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烦恼没那么令人担忧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秘密基地现在被一个脸上绑着奇怪面罩的黑衣少年霸占。
她心里不爽，“喂！傻小子！这是我的地方！”
少年听到她声音警觉回头，像一只惊弓之鸟，从地上弹开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