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锦粹

小说: 锦绣凰图 作者: 锦言妙鱼 字数:9630

  轿落,有人打起帘子,面前一座宫殿,门口牌匾上“锦粹宫”三个大字,已有管事姑姑侯在门口,恭声道:“恭请小主!”

  环佩伸手来扶,此时后头又来了一顶小轿,下来一位蓝衣女子,并不识得。那管事姑姑见状福了一礼:“奴婢锦粹宫徐素参见两位小主!”

  徐素话虽这样说,却是朝我低头。我刚欲开口,那蓝衣女子便几步迎上前去:“姑姑万不可多礼,依瑶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姑姑多关照呢!”

  她带来的丫鬟随即送上一锭银子作赏,那徐素接了赏,稳然笑道:“谢小主赏,真是折杀奴婢了,有什么需要,小主吩咐便是。”

  环铃此时在我耳边道:“这是西安王道台家的。”

  我听后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也未吭声。

  待那王依瑶被宫女引着进了锦粹宫大门,徐素赶忙又回转过来:“慕小主久等了!奴婢已将处所安排妥当,这就领小主进去安顿。”

  见她如此,想必文朗早有过吩咐,我也不多问,只淡笑道:“姑姑不必多礼。”

  于是也不再多说,命环铃赏了一锭金子给那徐素,谢着打发她回去了。

  我看着并排站在那儿略显拘谨的巧梅和小永,年纪都不大,一个是一身淡青色的低等宫裙,一个身着浅灰色的普通内监服饰。在宫中,这两种衣衫是最最常见的了。

  回过神再看他们二人,已由拘谨变得有些惶恐,低着头,又小心翼翼地偷偷看我。我将嘴角的笑意展开来,问那巧梅:“你这名字倒是与这梅院颇为贴切。”

  巧梅回道:“回小主,奴婢的名字就是按着这院子取的。不仅奴婢,这其余十一个院子也都有个巧字头的宫女,巧兰、巧竹之辈都是有的。”

  我听了觉得有趣:“十二巧?那倒十分难得,不知是谁为你们取的名字?”

  没想到巧梅竟笑了一下,道:“哪里难得!锦粹宫的宫女和内监换得勤,十二巧不过是名字而已,人早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奴婢领了这名字快三年了,并不知道原来是谁取的,应该是哪任管事姑姑为着方便纳管,按着院落取了名字。”

  我一愣,随即懂了。这里是历届秀女小主住的地方,那些女子初入宫廷,自然会信任第一任伺候的宫人。一朝册封,便将锦粹宫的宫女和内监要了去,也是常理。

  我见这巧梅讨喜大方,言语倒也伶俐,心里已生出几分喜欢,便问她:“这前任巧梅想必早升了品级或出宫了吧,先帝两年不曾大选,你便等了两年多。可曾心急?”

  本以为巧梅定会侃侃而答,不想她突然黯下脸色,顿了顿,只道:“奴婢不敢心急。”之后便不吭声了。

  我疑惑,却也没急着问,那巧梅明显不欲再说,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小永推了她一把,对我道:“小主一路辛苦,时候也不早了,奴才这就去端膳!”

  巧梅这时也回了神,忙深行一礼:“奴婢无状,小主赎罪!”

  我笑了一下,点头道:“你们去吧。”

  他二人退了出去,环佩和环铃四处忙碌,我兀自想着心事,也未留意。直到环铃喊了我好几声,我才抬起头,听环佩道:“小姐,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进去歇一会儿吧。”

  既然已到这里,无名哀伤总要放下,不管我要做的事有多么险阻艰难,总要积极面对,让自己过得好,川哥哥才会安心。

  思至此,我心中渐渐晴朗,眯着眼睛看这满院阳光,然后长呼一口气,转过身,看看立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环佩和环铃,露出温暖的笑容:“两位美人,我饿了……”

  一餐完毕,我终于开口:“这宫廷恐怕没有你们眼中这么简单,庞大华丽的背后,危险处处存在。我自不愿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日后我们只能依靠彼此,化为一体,所以你们定要百倍谨慎,成为我的助力,我也会尽力护得你们周全。”

  环佩与环铃毫无预料,贸然听了这一席话后慌忙站起身。两人沉默了一瞬,还是环佩先开口:“小姐,你是奴婢和环铃唯一的亲人,我们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永远护在小姐身前,常伴小姐左右,任小姐差遣的!”

  环铃用力点着头。

  我亦点头:“我自然信你们。去吧,打听一下这几日的安排,还有各位小主的院落。”

  过得小半个时辰,环佩进来,说内务府告知半个时辰后锦粹宫所有小主和家带奴婢到正殿聚集,由内务府管事和太后宫中的老嬷嬷交待事宜。

  我点头,环铃帮我重绾了发髻,配了并不出众的几样钗环,换了件粉色衣裙,便带着两个丫鬟奔正殿而去。正殿之外,我特意放慢了脚步,眼见六七位小主带着丫鬟进了殿门,方迈步而入,不前不后地站在人群之中。

  陈雁羽和倪乐宁依旧是人群的焦点,陈雁羽自有的高贵气势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被好几张堆笑的俏脸围绕着。

  倪乐宁这边还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样子,即便如此,她显赫的家世和背景依旧为她吸引了不少欲亲近的面孔,挥之不去。

  二人之外,江南总督姚定山之女姚芊芊和崔少傅之女崔紫琦在人群中也十分抢眼,一个妩媚一个灵动,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紫琦此时看到了我,还是那般随性地拉着冯纯笙朝我而来:“愉妹妹!正提到你,你便到了。”

  我淡淡一笑,有点无奈地时:“姐姐还在取笑妹妹年纪小吗?”

  崔紫琦和冯纯笙对视一眼,掩面而笑,紫琦道:“傻妹妹,你的年纪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只见她神秘一笑,凑近我,正要开口,一个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是啊,年纪不满十六虽然不合遴选规矩,但好歹不算失了体统!听说有人与前太子扯上关系又入宫来侍奉皇上,朝堂上都争议着呢!”

  崔紫琦冷不丁被人截了话头,自是扭头回望。而我听了这话则猛地一惊,随即将头转过去,面上努力保持平静,心中却已起波澜。

  开口的人是那个与我同时抵达锦粹宫的王依瑶,一身湖蓝色衣裙,几件珐琅首饰把她衬得还算典雅。近前看来,这王依瑶的容貌也是不错。

  尽管她出言刻薄,我却无暇顾及,心中只是疑惑我的事怎么会传了出去,只盼她将话讲明。然而这王依瑶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十分恭敬乖巧地向紫琦问好:“几位姐姐好!见了姐姐更觉亲近,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应呢!”

  这攀交之词略显牵强,紫琦愣了一瞬,只生疏地点了点头。王依瑶一时有些尴尬,还是纯笙温柔地打了圆场:“以后都是姐妹,自是互相照应的。”

  王依瑶得了台阶,又接了方才的话道:“此次遴选竟有如此女子入得宫来,实在于理不合。即便可再许了旁人做妻妾,也万不该进宫来。只不知此人是谁,想到也在我等之中,就觉得实在是辱了姐姐们的身份!”

  这话听着越发刺耳了,我见她并不知具体是何人,正欲驳上几句,已有旁人听不过去:“这话便偏颇了,素来官家女子的婚嫁都不由自身,谁不是受命运摆布,我等怎能再落井下石?那朝堂上的事,更不是我们该议论的,姐姐如此妄论,难免有对皇上及已故靖诚王爷不敬之嫌!”

  我听了此话十分受用,循声而去,微笑出来。

  说话之人竟是识得的,正是遴选那日在宫门口所见的绿衫女子。她显然也认出了我,表情由不愤很快转为欢喜,走近前来微行一礼:“袁嫣见过姐姐,那日多谢姐姐相助。”

  我亦是笑,拉了袁嫣的手:“叫我愉儿便是。”

  一时间我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起来,我心中还惦念着方才的事,正欲寻个由头问个仔细,不想内务府的管事内监已带着一位老嬷嬷进了正殿,众人很快停止了攀谈。

  我心知此事尚不清楚,不可急于一时,只好暂且忍下。

  总管内监先是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所有小主的家带丫头到院中训话,这位老嬷嬷则开始叙述宫中基本礼仪和数种不赦之罪,众人皆认真地听着。最后,嘱了众位小主需得潜心学习礼仪规矩,不得懈怠外,又指派了各院落的教养姑姑,方才作罢而去。

  我与几位相识的女子结伴而返,陆续别过后,只剩我与袁嫣同路。我对着她轻轻一笑:“袁姐姐,你方才驳那王小主……”

  话还没说完,袁嫣便“扑哧”一笑,随即轻哼一声:“她呀,还未进宫,便整日忙着明里收买人心,暗里排除异己。待日后有了册封,还不定要兴风作浪成什么样子!”

  我听了倒是一惊,至于她语气中的些许怨愤,我挑了挑眉,道:“姐姐想必遭过那王小主的算计。”

  袁嫣也不扭捏,大方地道:“遭她算计的又何止我一人?凡是对她构成威胁又不能为其利用的女子都是她的眼中钉。你有所不知,住在王府时,她是跋扈惯了的。与她同住一院的有两位样貌十分出众的外官之女,对她都是能躲则躲。不想却还是双双在选前突发急病,无奈退出遴选之列。明眼人都知道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我与旁人议论几句,却被她记恨在心。”

  袁嫣面色一凛:“那日在宫门外便是她动的手脚,一意要我出丑!”

  我平静地道:“若真如此,她那便是在给你下马威了。进宫前便将身边的枝节障碍铲除打压,倒也有几分能耐。”

  袁嫣听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和无奈:“那王依瑶心气颇高,虽不至于觊觎后位,想必也是直指高位而去。我就不明白,这皇宫有什么好的,那么多花样女子,又有几人能获君恩?还不如结交几个知心好友,相伴度过这后半生的岁月。”

  我听了颇为动容,上前拉住袁嫣的手,道:“姐姐淡薄权势,实在让愉儿钦佩得紧。那王依瑶虽然嚣张,但算计报复之事都浮于表面,人人皆知便无所遁形,算不得高明,防备起来也是容易,不算什么。”

  见袁嫣有不解之色,我又道:“她道台之女的背景一般,行为、言语之间却毫无顾忌,想必是有人撑腰有恃无恐。她背后之人才是厉害角色,不会轻易现形,所以姐姐的那些想法跟愉儿说说也就罢了,与旁人还是要防备些,为自己,也为家人。”

  袁嫣闻言呆了呆,随即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些,我还以为她已是恶劣之人,听你这一说……我进宫本也是为家中平安,看来真是莽撞了!”

  我笑道:“无妨,这才第一天,形势状况还不明了,强手如云,她王依瑶未必能坐稳一方,姐姐不妨拭目以待。”

  袁嫣满眼感慨,握紧了我的手:“以后我们互称名讳便是,可好?”

  我也是打心中喜欢眼前这爱憎分明的女子,温柔地笑道:“自然好。”

  一路边走边聊,我得知袁嫣的父亲是山东境内一个从五品官员,她本不在候选之列。但这次遴选按着规矩各省都需分得名额,由于山东省内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恰好没有适龄的未嫁女子,照例便选了两位五品官员家的女儿进京。若未入选也便罢了,若入了宫,该官员便可得从四品俸禄,领个虚职,也不算违了旨意。

  袁嫣是其父老来得女,自小在家中被宝贝得紧,此次她和家人都不愿参选,无奈迫于她爹顶头上司的胁迫,亦为了家中平安,袁嫣只得泪别父母,进京参选。

  到了岔路,方才一直没有跟上来的环铃拎着裙摆一路跑来,急急地喊着:“小姐!小姐!”

  近前来立住看到袁嫣,她欲言又止,袁嫣见势便与我相约改日深谈,告辞而去。

  我送了她几步,扭转回来,对着环铃皱眉:“宫中不比家中,怎么还是如此张扬毛躁!”

  环铃被我说得缩了缩头,低声道:“奴婢知错了,小姐,今日众人的传言你听到了,奴婢刚才去点领物什,发现原来她们议论的并不是小姐你!”

  我大吃一惊,这与前太子有关联的女子除了我,还能有谁?

  “小姐,这回遴选是选了十六位小主入宫,可是听说上头在这十六人之外又额外破格召了一位,说是明日入宫。”

  我心中更加疑惑,不在这十六人之中,又与文川扯上关系的,究竟是谁?

  心中迅速过滤着人选,一个名字闪过脑海,难道是……

  我脱口而出:“宋碧宁?!”

  环铃点头:“正是状元的妹妹,宋家大小姐,曾经被指给殿下做侧妃的。”

  这消息让我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也未出声,只垂下眼睑,慢慢往回走。

  上头?不知是哪位上头?宋碧宁,那个有名的才女,无辜被卷入这场变故,又是以这样的身份和方式入宫,她心中想必并不好过。

  我心中有事,便提不起兴致,起身进了卧房,吩咐她们不要进来扰我。

  天渐渐黑了,即将度过在这宫中的第一晚,我望着窗外,心中无限感慨。此时却听见外头来了人,环佩连忙迎出去。

  来人听起来是个内监,传了内务府的话,要环佩和环铃跟着去一趟,有要事吩咐。

  我听了不觉皱眉,与环铃对视一眼,不懂这内务府怎会有如此蹊跷的吩咐。正想出去问个究竟,就听环佩道:“公公稍候,奴婢进去跟我们小主禀告一声,这就跟您去。”

  环佩很快就进了里屋,低声道:“小姐,外头是常公公。”

  常远!我顿悟,他过来叫,那定是文朗的意思,于是轻轻点头,环佩随即就出去了。环铃明白过来,赶紧手脚麻利地帮我卸了钗环,重绾了个丫鬟的发髻。

  事出突然,没有备好衣裳,环铃便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我换上,一边整理一边嘴里唠叨:“今日才领回来的新衣裳,借小姐穿一回吧!”

  我笑笑,懒得理她,环佩再进来时见我已收拾妥当,道:“巧梅和小永支开了,咱们走吧。”

  到了外屋,我便跟着他便出了梅院,由锦粹宫的后门而出。常远尽拣些僻静的小道避人耳目,所以直到经一道小门进了乾元宫,我们三人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旁人。

  乾元宫中灯火通明,常远把我引到一处宫殿门外,向殿内禀报:“皇上,人来了。”

  只听里头一个声音传来:“进来吧。”

  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文朗在桌后。他见了我,立起身来,面上也带了笑。

  我见殿内还有三四个内监宫女,不敢造次,与环佩一起跪下叩拜:“奴婢参见皇上!”

  文朗“嗯”了一声,然后便没了动静。只听常远将几个内监宫女都遣了出去,待脚步声远去,文朗才道:“愉儿,快起来。”

  我和环佩起身后,文朗示意常远去外头守着,环佩也跟着出去,偏殿中只剩我与文朗二人。

  看着眼前的文朗,一袭白色金龙纹绣的长衫将他本就修长挺拔的身躯衬得更加气宇不凡。

  “皇上,朗哥哥。”

  我浅笑着开口,将两种称谓一起喊出口。

  文朗有点无奈地笑了:“愉儿,以后没人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吧。”

  说着,他拉过我到一旁的榻上坐下,我轻声道:“朗哥哥身系天下,为着祖宗基业,万千黎民,总归要牺牲一些自由。能继承先皇仁政,使我朝民富国强,天下安定祥和,川哥哥在天之灵也定会欢喜的。”

  说罢,我咬了唇,垂下眼睑,只看着手中的帕子。

  文朗轻轻抚了我的肩膀,沉默少顷,用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道:“会的。”

  我眨了眨眼睛,咽下酸涩,展开了笑容。

  不一会儿,文朗言入正题:“愉儿,这回入宫的这些个女子,你怎么看?”

  “俱是大家闺秀,不乏名门,美女如云,赏心悦目。”

  听到我中肯的评价,文朗淡淡一笑,示意我继续,我却摇了摇头:“刚刚入宫,尚看不分明,只知道青涩沉稳,各有千秋。几位重臣家中的,有备而来,不可小窥。”

  文朗轻轻点头,微皱了眉头。见他此问此势,我心中略有估量,文朗此时是定没有心思探究后宫女子如何的,想必是太后或者朝堂上在关注。

  文朗面上带着无奈之色:“朝上几乎日日有人挑头议后位空缺,剑拔弩张,弄得我烦恼至极,却又奈何不得。”

  “争论的人选是倪乐宁和陈雁羽?”

  见文朗点头,我问:“太后的意思呢?”

  文朗摇头:“太后也是烦恼,只说此事事关重大,朝上只可听议,万不可妄下定论。”

  “太后所言极是,先皇丧期未满,朝中之人便如此心急,想必是想赶在丧期之后新皇大封之时落定尘埃,”顿了一下,我又道,“既如此,朗哥哥不妨趁机选拔可用之人,强壮臂膀。”

  见文朗似有不解,我继续解释:“立后不比琐事,历朝历代无不牵扯重大。丞相在位八年,根基也算深厚,太平盛世,重文轻武是难免的。前次选立太子妃,丞相的胜算颇大。但经巨变,将军身怀拥立之功,地位一下与丞相平分秋色。所以此时的后位之争,实际上就是朝政之争。”

  文朗一怔,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

  我又道:“三月丧期仅剩二十余日,大封就在眼前,朝中心急是一定的。而素来心急必失缜密,难免有破绽。近年来朝上新晋官员大多是要员心腹,撇开才能不说,单是忠诚一项便难有可重用之人。朗哥哥不如趁此时机大举选用贤才,培植心腹臂膀,丞相与将军为成大事,定会尽力顺着朗哥哥的心意,少有阻挠。”

  文朗听了,击掌而赞:“正该如此!愉儿果真聪颖,我竟没看透这层!”

  我只道:“朗哥哥不过是朝事繁忙,当局者迷罢了。”

  他复又踌躇:“只是,这皇后终是要立……”

  立起身走到御案前,我将一碗尚温热的茶端至文朗面前,送到他手中:“朗哥哥,如今之势,稳定朝政是首要之务,无论立陈雁羽还是倪乐宁,都会牵制住一大批朝中势力,对你都是助力。”

  文朗皱眉:“两虎相争,让他们互相牵制,岂不更好?”

  “当然,若想维持平衡也有法子,就是两边都不立,”对上文朗燃起希望的眼睛,我几乎不忍打击他,“改立第三人。这人选的确定要比二选一更加谨慎周密,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必须是可同时牵制两位大员的高官或皇亲之女。”

  文朗低头沉吟:“高官中只有崔少傅了,但他一向是个怕事的,想必不会冒这个头。”

  “所以此事朗哥哥还需与太后仔细商议。”我顿了顿,还是道,“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睿蓉。”

  文朗抬眼,嘴一紧,终究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软,有点后悔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文朗拉着我的手:“愉儿,有你在我身边帮我出谋划策,我心中便安定多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只是将如此聪颖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你困在宫中,实在是委屈了。”

  我闻言一愣,随即抽回手起身,跪在文朗面前。他惊讶着要拉我起来,被我轻轻推开,郑重地道:“朗哥哥,在你面前的是一同长大的慕家的愉儿,愉儿自愿入宫,得朗哥哥照抚,绝无委屈可言。”

  我低头一礼,换了称谓:“皇上,在你面前的是遴选入宫的慕氏,宫中规矩,未经册封不得擅离锦粹宫,不得独自面君。祖宗规矩,妃嫔需慎言守礼,不得擅入勤政殿,后宫不得干政。愉儿今日样样触犯,足以治死罪。皇上今日许不追究,但请皇上牢记,愉儿说的话也许皇上愿意听之一二,可后宫不得干政是亘古之理,绝无可疑。今后如有后宫妃嫔干议朝政,枕边妄言,皇上万万不可轻信!”

  文朗呆了一瞬,稳稳地扶起了我:“愉儿,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放心吧。”

  他淡淡地笑着,很快又道:“可是愉儿,你不是我的后宫,不得议政是那些个女子的规矩,不是你的。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愉儿,朗哥哥也希望你能变回那个精明快乐的愉儿妹妹。”

  泪水开始涌入眼眶,我几乎要哭出来:“愉儿哪有那么好,也没出什么主意,都是胡乱说的。”

  “胡乱说?朝政岂容胡乱说?那可真是死罪了。”文朗佯怒板起脸,随即又笑道,“还没出什么主意,趁机提拔贤才就是条好计策,我明日就选定人选颁诏任命,正好看看丞相他们的反应。”

  他沉吟一下,又道:“宋浩然就是眼前最适合之人,以他的才华完全可以担更多差事。”

  我略一思量,道:“宋大人去年高中后被封为五品修撰,今年初得先皇赏识晋为正四品侍读,随后成为太子幕僚,他妹妹也被指婚给川哥哥。若能被朗哥哥大胆启用,想必会尽心竭力。”

  文朗点头,却未出声。又顿了一刻,才道:“愉儿,有件事要告诉你,宋浩然那个妹妹明日也会入宫。”

  我一笑,淡淡地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文朗见我并无异样:“她被指了婚,婚期都定了,却……恐难再嫁。母后怜惜她,召她入宫,也是为二哥善了身后事,为皇家积德。”

  “太后仁慈,是后宫女子的福分,朗哥哥。”我仰头看他,笑笑,“川哥哥去了,我要听他的话好好活着,照顾自己。”

  文朗像对待一个小孩般摸了摸我的头:“愉儿,你这样子更让人心疼。”

  看着眼前的文朗,我总有些隐隐的担心,一时却又帮不上什么。此时听到常远在门外低声提醒:“皇上,子时了,该歇着了。”

  文朗起身,唤他进来吩咐:“你送愉儿回去,今日的事仔细着别传了出去。若是有半点消息泄漏,唯你是问!”

  常远一惊,赶忙应了。

  我看着文朗,只道:“皇上注意身子,早点歇着,愉儿告退。”

  言罢行礼而出,我等一行三人趁着夜色原路折返。环铃伺候我更衣卸妆时,我才觉得饥肠辘辘,只得胡乱进了些点心,随即睡下。

  第二日一早,便有消息称宋碧宁住进了锦粹宫月院。接下来数日她都闭门不出,也一概谢绝会客,就算是必须露面的场合,宋碧宁也是远远地立在最后,一言不发。

  一月之期很快过去,册封定在出了先皇丧期的第三日,八月二十六。

  这日辰时,众人皆集中在锦粹宫大殿,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一屋子人。乾元宫大殿的大封刚刚结束,不时有丫鬟和内监进来报信。消息很快便传开来,除了依例追封文朗和文川的生母,册封了几位皇子为亲王郡王,为几位有子嗣的太妃和太嫔加封以外,几位年轻官员的晋封颇为惹眼,各部文武三至五品之间均有安插。而数位高位重臣却只得了一些虚名,亦或金银之类。

  很快,便见内务府总管和几宫的管事内监嬷嬷一行人到了锦粹宫,随着“太后驾到”、“皇上驾到”的报声,众人让路跪迎,叫起后分排而立。

  宣旨内监摊开圣旨,常年不变的开篇诰语后,一连串册封接踵而来。

  被点到的人依次近前端跪听封。没想到的是,册封完全是按照各人家中品阶高低顺序,并无偏倚,且最高仅为正五品嫔。莫说后妃,甚至都无一主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陈雁羽为正五品荣嫔,赐居永祥宫;倪乐宁为静嫔,居长兴宫;紫琦为从五品岚良媛,居玉华宫;

  纯笙为正六品怡贵人,居广明宫;姚芊芊和段梓琳为庆贵人和良贵人,居什华宫及承泰宫;宋碧宁为从六品涵美人,居静安宫;王依瑶为正七品明才人,居延秀宫;袁嫣为从七品祺常在,居成福宫;

  我亦被封为贵人,封号瑜,居景和宫。

  十七人之外,另封了两名位分最低的从八品更衣,想必是这些时日来文朗身边近寝的宫女,也算是有了名份。与平日惯例的六品之上方可有封号不同,此次得封的十九人皆有封号,以示新皇圣恩。

  分封完毕,另有赏赐,众人皆齐声谢恩。

  此时文朗方开口:“先皇崩逝,万民之哀,举国上下连三月俱丧礼。我礼仪之邦,朕当为天下孝先,缘朕即位之前并无大婚,故皇后之位暂悬。待先皇周年之后,另行册封。”

  我听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文朗终究是把立后之事拖了下来。

  殿中众人并无半点声响,平静之下,想必各怀心思。

  接下来是太后训诫后宫:“这后宫尚未册立皇后,故你们的位分都封得不高。只要你们尽心伺候皇上,多为皇家开枝散叶,谁先得晋主位,便可替哀家打理后宫,未来的皇后之位自也不会偏倚了谁!”

  众人皆谨声应了,至末尾,太后起身道:“打发人回去将各宫打理妥当,分派奴才,今儿个便由荣嫔侍寝吧。”

  陈雁羽不形于色,恭声谢恩,文朗随即扶了太后离去,面上看不出喜恶,也并未看她一眼。

  待返回梅院,尚未进门便见巧梅和小永候在门口,一脸喜色。走得近了,还可看到他们的满脸期待:“恭喜瑜贵人!”

  我点了头,接过环铃端的茶,抿了一口道:“巧梅,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搬离这锦粹宫了,你若有什么话,现在便说。迟了,你就只好再等下次选秀之时了。”

  巧梅猛地看向我,用力咬了唇,心里一番挣扎,终究没有开口。

  一旁的小永却突然跪下来:“奴才伺候贵人小主只一个月的光景,笨手笨脚也不曾让小主舒心,不敢奢求小主带了奴才去。但奴才大胆恳求小主留了巧梅吧,她……她……”

  小永看看巧梅,终究下了狠心,道:“巧梅姐进宫五年,一直被分在锦粹宫少有人住的梅院。若再没有主子挑了去,下个月就要被放出宫去了。”

  我轻皱了眉:“出宫难道不好吗?趁着好年纪,好好找个人家嫁了,免得生生耽误了年华。”

  小永越发急了,扯着巧梅的袖子:“巧梅姐,你倒是说啊!说啊!”

  无果,我随意笑笑:“既然如此,只好罢了,你们下去吧。”

  无论小永怎么拉扯她,巧梅扭曲的脸庞依旧如雕像般不为所动,只除了那大颗大颗落下的泪珠,以及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可释放的悲伤压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二人,突然责怪起自己的冷漠来,感觉自己是在用刚刚得来的身份欺压着这两个在皇宫中战战兢兢多年的下人。

  我微微一笑,对环佩道:“去跟内务府报一声,锦粹宫梅院的巧梅和小永我都带着去了。”

  环佩应声而去,小永明白过来,连忙磕头,欢喜得声音都变了调:“多谢小主!多谢小主!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小主!”

  巧梅更是说不出话,只是跟着磕头。

  我一转念,问她:“巧梅,你本名叫什么?”

  巧梅不明就里,回道:“奴婢家中姓谢,名叫桃云。”

  “桃云,这名字倒也还好。”我点头,“我能把你的人带走,却带不走这名字。从今以后,你便还叫桃云吧。”

  这着实是个很大的恩惠,桃云又欢喜又感激地叩谢着。

  我摆摆手:“去吧,将物什收拾齐整,咱们便走了。”

  景和宫是一处中等大小的宫院,正殿左右各有两出两进的院落,我就被安排进了正殿右侧的云知苑。

  进得院子,我心一动,迈步穿过拱门,顺着小林荫道绕过一个弯角,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禁一呆。

  这是景和宫的后园,从我站立的位置看来,景色与我家中别院园中的景致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碍着宫中规矩,这山坡很是矮平,上面的凉亭也十分小巧。见了这熟悉的景色,我心中不禁欢喜,快步走至凉亭中坐下,微仰着头,任清风吹着脸庞。

  这后园一下子拉近了我与这冰冷严肃的皇宫的距离,也让我对这景和宫产生了几分好感。

  环玲一手拎着食盒,颇为兴奋地左右顾盼,人未到,声音已传了来:“小姐,这里可像咱们园子了,就像回家了一样!皇上可真是优待小姐你!”

  我并不知道会在这景和宫住上多久,只明白这里将是我后半生宫妃生活的序幕。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暖灿烂地在嘴角勾了一抹笑,尽管这笑中满载着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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