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一夜是七月初五。
江寻城中,醉霄楼。
能够夜夜笙歌的怕只有江寻城中唯一的青楼。三层的红木楼,月光也将它映照成仙境。牌匾的金黄配上俗气的红绸,令人想象得出其内人物的模样。
这一夜,不同往日的花天酒地,醉霄楼格外安静。
大门关得严实,没有任何宾客。
帷幕中端坐着一女子,女子上身着红色金缕衣,下身灰色襦裙。娇艳的红唇透过面纱若隐若现。与其他魅惑动人女子不同的是,她拥有一双淡漠的眸子。
是江寻城中名声响彻江南的歌姬,晚蝶。
晚蝶漠然地望着雕刻牡丹的木柱,罩着红纸仿佛装扮喜堂的烛火,满目繁华被她冷然的眼神望得宛若一片苍凉。
颂脱掉沉重的外套,坐到榻边的木椅上。缓缓开口:“你我四海为家,有时困惑人生在世,究竟要求得个什么?”
“爱。于情人是小爱,于百姓是大爱。”
红唇微启,晚蝶这样答道。
“真是生在了个错的人家。生来便不准许你我安稳度日。”林颂淡淡道,眼里一片茫然。
“公子知道的,除了拼出一番天地,你我别无选择。包括林风哥哥,你们早在五岁便立了那誓言,若是违背,必受上天惩戒……”
“蝶儿!”林颂温和地打断了晚蝶的话,“誓言本就不从本心,不遵守却要受上天惩戒。”
晚蝶的眼中闪出一丝温情。
“有人生来大富大贵,却不得真情,有人生来穷困潦倒,却潇洒快活。万物皆有舍得。公子,你我便生在险恶世道中,却可相依为命。”
仿佛调音师松下了琴弦,颂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轻松片刻。儿时一同长大的红颜知己,仿佛能对他施什么法术,让他待在她身边总是溢着温情。
“知我者,蝶儿也。”颂轻轻掀开帘帐,右手搭在晚蝶交叠的双手上。“来日我若成为天下之主,必只娶你一人。”
十六岁的林颂将十四岁的唐晚蝶拥在怀中,女子的发丝倾泻及腰。待少年完成大业,便娶她为妻。
门外恰巧路过的林风听闻林颂的话,眼中闪现些许寒意,便拂袖离开了。
七月初五,云卷云舒,月亮残缺。两日后便是七夕,不知远方的女子,还好吗。
写去的书信,却只能道如今的局势,生来就被卷入动乱的人,根本很难随心所欲,只有不断地被安排。能像林颂这样花前月下的果真屈指可数了。
不过是一时的安稳。真正的变数还没开始呢。
林风转身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门闩挂好,走到床边,从袖口掏出一卷书画模样的物品。此物不知有多久远,昏黄烛火下是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只看得清轮廓是一卷书画。
而林风却知道它是什么。
他从床缝间取出一把匕首,烛火暖光映在匕首上散发着冷意,手起刀落,书画被竖直豁开一道长疤。
似乎里面有什么金光闪闪。片刻,它似乎吸收了冷气,又猛然推出去,波及了书案上的烛火,熄灭。冷空气陡然从屋中蔓延,金光又像是萤火虫飘摇在空中,飘洒去屋顶,又从窗缝间钻了出去。
“是多么强劲的力量啊……”林风伸出手来,又不敢触碰空气中任何一颗萤火虫般的金色斑点。
屋外枝叶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大。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是呼啸着,将残叶和屋上的茅草疯狂卷起,打在窗棂上阵阵作响。明明还皎洁的相思月,瞬间被席卷而来的浓云淹没。
林风脸上狡黠的笑意。
“夜影之薇……能破你者,林风也。能解你者……又是何人呢?”
02
被窝大概总是少女的温柔乡。
自打昨日白薇从风华书院回来,便无精打采的。豫先生眯缝着眼睛,悠然自得地喝茶,暗自思量这白薇脑瓜里想的什么。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日头照向了院子,弟子们书声琅琅,白薇还在被窝里。昨夜细雨连绵,白薇的屋顶始终有一处漏洞,细雨滴落蔓延一地,仿佛是天公的眼泪替白薇委屈。
这个女孩来了一年,唯独今日缺席。
豫先生向来慈祥,没有怪罪什么。白薇这般反常,想必的确是遇见了想不通的事情。
听闻元珺将军,在风华书院与众弟子吟诗颂歌,与长者论兵法。其文韬武略无一人能比。长者皆称赞。
豫先生向来认为,白薇的才能,亦是不可估量的。若是过些时日,许是五年后,放她去风华书院,她定能与如今的元珺一般。
不知白薇什么出身,有如此天赋,却流离失所。他一向不惧世道黑白,对错不过是收容一个女孩,若她身份特别,将来激起什么风浪,那也是人家的事,他收容了便只是积德行善。
“先生,那将军是否离开江寻城?”身旁的弟子石垣轻声问道。石垣年长白薇三岁,是弟子中年纪最大的。
豫先生答:“元珺将军军事忙碌,想必是会离开的。”
石垣望了望白薇卧室方向,道:“师妹如此忧愁,风华书院的人向来傲慢,怕是被欺负了?”
“你在这里揣测,不如端上饭菜,把她叫醒问个清楚。”豫先生摇了摇头,转身从破旧的书柜中拿出一本石垣没见过的书,纸与线头都已经泛黄,递给了石垣。
“兵法?”
“你年长,可略读一二,切莫传看给他人。”
石垣躬身作揖:“谢先生。弟子先去端饭菜给白薇师妹了。”
这本传了好些代的兵法,白薇早就偷偷摸摸翻看过了。豫先生夹在里面的干枯树叶,掉在地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石垣踏进厨房,一只苍蝇不知从哪里钻进密闭的窗子,傲慢地落到案板上,案板上什么也没有,大概只有菜刀上残留的,数日前切肉留下的腥味,吸引了那只苍蝇。
他揭开沉重的木锅盖,将两只馒头放到盘子里,再盛碗不知什么材料的,浑浊的汤。他四下张望,从袖口拿出一包不知什么粉状物,再次慌乱地四下张望,才将这粉末倒进汤中。缓步走去白薇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