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薇这年十三岁。
十二那年,离开城门的茶店后,白薇夜半爬到一家私塾门前。身无分文,剩下脑子里苦读苦背的书,若有先生肯收留她做个书童,是她最好的活路。
白薇年纪不小,模样瘦弱,倒像是刚满十岁。是故意披头散发和沾血的白裙救了她,夜半子时谁敢碰这鬼一样的女童。所以,才不至于被匪徒抓去卖青楼。
江寻城是小城,私塾只三个。这条街口是糖饼店,包子铺,再是饰品,再是当铺,再是麻糕店,就到街尾的私塾。
那日,清晨的太阳升起,豫先生着灰色旧长袍,左手捋着胡须,从街口的包子铺走出来,右手端碗清汤,走向街尾。
白薇正披头散发昏睡在私塾窗下。
豫先生取了本《道德经》,敲了敲白薇的脑袋。白薇醒了,豫先生捧了难喝的绿豆汤给她,暑气降了一些。白薇将诗书都背与豫先生听。
于是白薇给豫先生研墨沏茶,清扫院子,诵读诗书。白薇读书刻苦,才华横溢,豫先生经常拿白薇做榜样给弟子,直到一年以后。
这一日,雄鸡报晓声与往日一样,太阳也依旧安稳升起,江寻城却笼罩上别样的气息,仿佛有什么盛大的仪式。
豫先生说:“今日将军元珺初到江寻城,少年英雄也。”
白薇:“是人人口中相传,年十五武艺超群,大战斩敌数十人,十六谋略超群,为...为连将军的徒弟,十九平定战乱归来的,元珺将军?”
“连将军?”
“市井传言而已。”白薇意识到讲话的疏漏。那瞬间有犹豫,也还是说出来了。她最怕世人不曾记得连将军的忠义报国,怕世人只记得叛军满门抄斩。谁知道她潜藏在此,只为了父亲冤情平反。
豫先生望见她眼里闪过不属于十三岁的颜色。
“将军元珺将到风华书院与人论道,你可去观望。”说完,豫先生就背着手走进室内。
父亲的弟子吗?
白薇十岁时,常听父亲提起元珺的名字。
一代明君看中的少年,未来的将领。文武双全,究竟是何人。做父亲的弟子,他定是最了解父亲为人的,当年,他的立场在哪里?
白薇换好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一路小跑去风华书院。一定要见到元珺。
刚踏入书院门槛儿一脚,一衣着华丽,腰间佩剑的少年就拦下了她:“你这女童,不识大字,为何进书院?”
“以貌取人,你从何断言我不识大字?”白薇踮起脚来,把少年的眼睛盯地死死的,不甘示弱。
“衣着如此素气,发髻也盘的凌乱,哪像是读书人。”
“公子衣着如此华丽,油光满面,怕是王公贵族之子,与我不识大字的市井人争辩,怕别委屈了公子。”白薇狠狠踩了书童一脚,就踏进了书院,少年疼得抱着脚嗷嗷直叫,又绊倒在砖红色的门槛儿上。这一来引得院里长者注意。
“何人造次?”长者沉沉的声音
少年半跪在院内:“师父。这女童伶牙俐齿,还踩了我一脚,非要踏进书院!”
“元珺将军即将到此,风华书院容不得出乱子,小姑娘,你还是回到家中,与母亲学女工为好。”
两个年轻弟子走到白薇面前,示意送客。
见不到元珺怎么能走呢?她已经被拖向大门。
门外忽然变得不一样。
蓦然间,白薇感受到熟悉的刀光剑影的气息。只是空气很静,没有戾气。
“元将军!”
白薇抬起头。
与寻常将军不同,少年着一身轻便的黑色衣物,发髻整齐,棱角分明的脸颊处,还残留着一丝伤疤。腰间雕刻蔷薇的玉佩是全身上下唯一柔情的配饰。
那朵盛放的蔷薇猛地抓住了白薇的目光。
“二位抓着这女子是何意?”传闻中的元将军缓缓开口,少年的稚嫩被战场洗礼的沙哑掩盖,安然而沉稳。
“回禀将军,这女童在风华书院扰乱安宁,因此请她出去。”
“吾生非苟且,死亦忠大义!何德与功伴,吾身方自清!元珺——!”
“你这女童念的什么词,惊扰书院安详之地,快快回去。”两名弟子随即将白薇拉向街口,白薇回头似乎也无用。
元珺的目光宛若一潭深水,舟车劳顿的一程使眼睛布满血丝,此刻这深水似乎涌上岸堤。
是师父的...绝命辞。
周折一年,终于还是在江寻城中,寻到了吗。
元珺深深望了瘦弱的白薇,踏着沉重的脚步迈进书院。
对元珺而言,如果是在小城中,寻一女童是件容易事。这事情声张不得,还是日后花上三天来找到她为好。
02
夜半,江寻城门外茶馆几声狗叫,似乎江面有船徐徐驶来,伴有几只若隐若现的火把。
白薇曾驻留的茶馆是个茅草屋,多数赶路人只买粗茶,饮几口解渴上路。
“有客到此,茶馆可有人在?”
男子轻蔑的喊声,响彻僻壤之地。
无人应答。
“茶馆可有人在?不出来待客,不怕我等烧了你这草屋?!”
依然无人应答。
茅屋外几名手持火把的黑子男子面面相觑。
领头男子端详了这茅屋,暗自思量了半刻钟,道:“撬开这门!”
忽然门被缓缓推开,秉烛人不声不响地走出来,众人一看,是茶馆的主人,那名老人。
“诸位见谅,老朽着装费了些时间,若是诸位劳顿辛苦,果真想休息片刻,老朽自会看茶。”老人手中的烛火随微风抖动,更使老者的模样稳如泰山,“若是尔等刻意将老朽叫醒,却不是来喝茶,老朽也不怪罪,回屋继续睡便是。”
领头人冷哼一声,“我等并非来喝茶,你这老东西却也不能得安睡。除非,把人交出来!”
“老朽奇怪,何人令公子大费周折跑来这不毛之地?老朽这只有店小二两人,一个叫风,一个叫颂。都是十五六岁的男子,不知找的是哪一个?”
“是十二三岁的一女子,名为连城。”
老人捋了捋长胡须笑了起来:“老朽没见过叫连城的女子。”
“满口胡言......我等也不愿闹大事情,你若不从实招来,就是在帮乱臣为非作歹,我等即刻烧了你这草屋,砸了你的家当!”
“为非作歹之人,怕不是老朽。你们是官兵?未曾见过官兵夜半威吓百姓。”
“给我烧了!”
几人手执火把立即冲向草屋。
“且慢,不如老朽进屋叫所有屋内人出来,尔等稍等片刻。”
领头人眯缝着眼睛,思索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进屋,关上了一半门。
一刹那,屋内闪出两道黑影。
黑影瞬间闪向领头人,领头人感到脖颈一凉,是匕首架在上面。众人皆震惊。
老人拄着拐杖又从屋里走出。示意身边的年轻人将火把递过来。
领头人岌岌可危,他不敢不从。
“尽管烧掉好了。”老人一把将火把扔向屋顶,火势缓缓蔓延,众人瞪大了双眼,对此刻发生的局势难以置信。
老人缓缓走向远处,领头人的脖子已被割出一道血痕,众人虽拿着火把,却不敢拦住。
老人消失在夜幕中。
那两名黑影便是十五六岁的风和颂。二人眼观周围,茅屋旁刚好是江水,将领头人拖到江边,猛推领头人下水,二人随即跳进江中。
只留下岸边众人大喊领头人,名字听不清了。
茅屋茶馆不在了,白薇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