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暮西山，小院里偶有麻雀落脚在桃树枝。
年纪大的小的孩子都向豫先生告别，背上几本厚重而残破的书，回家了。
一整天了，石垣不见了踪影，白薇也不知去向。
豫先生一番思考，决定披上衣衫去街头巷尾的麻糕店找一找。白薇小有一身武艺，却也看似花里胡哨，没什么用处。这个年纪的女孩上哪里敌得过人贩子。
石垣不知是回了家，还是与白薇一起。
“最近这孩子，当真是令人费心啊...”
既然是从风华书院回来便不正常了，那问题大概出在那儿。豫先生叹了口气，决定前往那里，探探那半里路之隔，却多年不见的“老友”们。
豫先生常常自嘲天妒英才。风华书院虽负国学盛名，内部却常互相排挤，这世道读书人做了官，常会唯利是图，而他们还是小书生，便在风华书院上演你争我夺。
争个什么劲儿呢。读书的修身养性，在风华书院除了长者，还真没什么弟子能觉悟。
豫先生觉悟了，便从那里搬出来，崇尚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富则吃几块街头卖的糖饼，穷则馒头配薄荷茶水。
而豫先生一脚刚踏出门槛儿，便闻得大门外年轻人的问声。
“里面可有人在？”
豫先生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是妙事：“何人来访？”
“是赶路人，讨杯水喝！看这门户不小，先生可否容我二人小憩一下？”
“二位来的不是时候。我马上出门，街上店铺众多，何必上我这穷苦的私塾讨水。”豫先生抖了抖两只不一样长的袖口，熟练地挽起其中一只。
这袖子是白薇半年前带回来的黄毛流浪狗，咬了它扯坏了。那狗似乎一只脚是跛的，白薇见它重伤可怜抱了回来，一开始它摇头晃脑甚是可爱，白薇粗茶淡饭喂了它几天，乖得很。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一天突然发疯咬了白薇的脚踝，幸好那处摔伤缠了厚厚的绷带。又扯着他的衣袖不放，便扯坏了。
那只黄毛小狗，飞奔了出去。白薇找了它整整一天，终于是在院子后方，找到了它的尸体。
是撞在墙上，头破血流的样子。墙上有血，地上也有，星星点点。惨烈而似曾相识。
女孩哭了一天，亲手挖土将其葬在了面前这棵桃树下。那天她却也坚持读了书，抄了字，给豫先生泡了茶。
豫先生思索了良久，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能坚持收下白薇这个女弟子，读书很好，惹祸不少，既惹人爱，又惹人恼。大概是与他没能活下来的女儿同岁……
曾经期待着女儿像白薇一样，聪慧灵敏，文武双全。
不再回忆了。豫先生摇摇头。
大门外同时静默了好一会儿，没人应声。豫先生打算开门瞧瞧。
忽而一沉沉的声音传来——
“我等是元珺将军的属下。请先生不要声张，请先生务必开门。”
02
白薇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站在元珺面前，却只能朦胧见他挺立英姿的轮廓，那张脸却着实模糊极了，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面前的身影如雾消散，她惊醒，满头大汗。
这地方她不认识。猛然发现自己被捆着在一个素白的房间中。这房间四周只有雪白的墙面，一丝装饰也不见，仿佛一个冰窖阴暗湿冷。她正半躺在正中央，呼吸都有了回声，空旷到令人颤栗。
“我是……死了吗？”
白薇意识混沌。她试图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却被一阵强烈痛感戳回了现状。
“我没死……我还知道疼。”
手臂是背过去绑住的，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有人在吗？”
“有人吗？！”
“有人吗？救命！救我出去——！”
白薇的小身体紧贴一侧墙面，小小年纪，嗓门儿倒是大的很。
是什么人绑了她。皇帝不是放弃了斩草除根吗？父母双亡，豫先生穷，又没有血缘亲情，也不会是为了钱财的绑匪。要卖她去青楼，或是做下人？也应该与许多女子关在一起才对。
都不对。
白薇叫喊了几声，以超乎十三岁的冷静思索起来。
忽而一束强光从天而降。她眼睛一阵刺痛。
“白薇师妹！主上用你交换到高价值之前，你就在这儿呆着，此处荒郊野外，四壁皆是地底。喊也是无用的。”
石垣？眼见石垣着黑色长袍，穿那宽大的黑色长袍，像极了一个胖子的衣服裹在他身上。原本书生的发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五边形黑色帽子。
“师妹！师兄……师兄也知道你害怕，但求你不要喊了，他们不是要取你性命，只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若不是为了替父洗冤，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囚禁怕漂泊吗？怕被绑架在这阴冷的鬼地方？可是她得活下去，绝不能死不瞑目。
“石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绑我到底做什么？”白薇稚嫩的嗓音冷冷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石垣看上去心慌意乱，似乎是真实地在为白薇担忧。
女孩不能判断石垣到底是什么心思。身为最年长的师兄，他向来对同为先生门下的兄弟姐妹照顾有加，谦逊礼让。如今这副表情，却确实像是存着担忧白薇的私心。
片刻，他懦弱地叹了一句：“我也无能为力啊！”
便关上了地窖门。
看到石垣那张不知真假慈悲的脸的一刻，白薇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头也痛不下去了。
她为了没有好好地见元珺将军，被书院的人赶了出来而难过。毕竟是小女孩，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
第二日精神不振，食欲不振。
石垣端了饭，送过去给她，一直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白薇碍于情面，顶着黑眼圈和肿眼泡开了门。日久人也熟了，她连衣服也没换。却在吃了半碗饭时忽然一阵头晕反胃，昏倒在地。
现在她上衣纯白，下衣纯白，脖颈似乎还有伤，由于情绪激动，额头还渗了汗珠，被捆得像极了个女囚犯。
自作孽不可活。
白薇面对石垣的时候觉得勇气十足，而独自一人锁在这冰冷的地方，却又愈发紧张起来。她出声念着豫先生教会的诗词，以给自己力量。
她不再是十岁睡着在船舱的连城，也不是十一岁的采茶女，也不是十二岁每天背书的学童，她是十三岁坚强的白薇。
照石垣的话说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