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谣言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白露知道后眉毛也没抬，只是由着程诹绘声绘色带着怒气说着，最多笑一笑表示自己正在听。
能传出来什么样的谣言，白露心里也是有底，那些假模假式的道士在真正的救命恩人走了之后，又回来骗无知的群众，白露分明没有和他们过不去，他们便咬住白露不肯松口。
不过换个角度而言，那些人的害怕是有道理的，毕竟，在全家死亡后还能平静地同他们处上一晚，加上明明是无差别伤害的瘟疫却在她身上绕了个弯，以及头上那个说着是被火烧的疤，未知的一切往往是最可怕的。
最巧的是，去过白露家的媒婆，之后也死在荒郊野外，身子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啃的七零八落，总之，似乎与白露有过较深交集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还死状凄惨。
“我瞧着你也不像是扫把星。”程诹絮絮叨叨说完了，瞧着一旁不发一言的白露，火焰升高之后，小姑娘没有因为怕冷而蜷缩起来，“只是你这额头上的疤，我也瞧了害怕。”
“等我好了，我再给你想办法吧。”程诹伸手想碰白露额头上的疤痕，谁知那疤痕仿佛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程诹。
褐色的疤痕居然是眼睛的形状，平日里白露碎发多，掉落下来的头发能遮住一点，所以程诹也没认真看，现在程诹却突然警醒过来，万一，村民们的诅咒是真的呢？
“你看到我的疤了。”白露很早就知道疤的形状，“它的形状的确很奇怪，看久了会不舒服，你还是别想着对它怎么样。”
“我自己也不是人，我为什么会怕。”程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毕竟，那个模样的疤的确给他带来不好的预感。
那两个装模作样骗人钱财还顺带抹黑白露的道士果然受到了捉弄，程诹自认为也没做什么，只是提前和山上的野草精怪沟通好了，一切吓个人，哪里知道哪两个人嘴里说着能斩妖除魔，事实上却怂地连草精带来的风吹草动都要尖声叫。
程诹知道白露不是爱表现的人，外头人对她的评价，看上去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但是程诹知道，这个小丫头还是想对外界的声音说不，这些负面情绪压在心底，也会是一个隐藏祸端。
“现在我很庆幸，我能够发现这一点。”程诹说道，“她的那个疤痕，与很多东西有关。”
“有关？”白鸦侧头，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道疤，她自己身上也有，奇形怪状多了去了。
“那个疤痕会吸收她所有的难过，恨意，伤心，然后拼凑出另外一个能帮他解决这些东西的存在，这个存在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魇。”
“你怎么知道？”白鸦想到程诹已经不是正常妖，再回想起他和自己说的点滴，猜测正在一点一点走向真实，“难道说......”
“我拿走了那道疤，我发现了她一直不快乐，我记成了她的伤心难过，然后掺了我的恨意，于是你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
白鸦只觉得揪心，白露死后是被埋了起来，程诹守在一旁不敢靠近，等除妖师走了之后才悄悄将白露挖了出来，依旧是灵动的容颜，只是这具躯壳已经没了声息，不会继续同程诹说话了。
“我只想着替她报仇，于是我忍着悲痛，将她挖了出来，然后，然后......”程诹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白鸦瞧出不对劲，在旁安慰他不要再想了。
“我继承了她的恨之后，我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但是，我控制我自己的能力也削减了不少，那股意念推着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想要把我带入他的世界，我不肯，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白鸦有预感，这个人会是最关键的家伙，可惜这个时候天亮了，白鸳和灵灵马上就会醒来，程诹不愿见旁人，摆了摆手融入了深林中，白鸦还在掂量自己在程诹心中到底有没有占据信任的一角。
“昨晚谈得顺利吗？”白鸳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躲在一旁装睡，别看它灵力比不上程诹，这些奇奇怪怪的技能可是别的妖学不会的。
“说了他和白露，也就是那座孤坟的主人，还有他变成魇的经过，不过最关键的信息他还没有说，我等他今晚再来找我，不过，”白鸦扭头看了看树林，“他现在多半知道了我们的对话，今晚再见他，我怕是有点问题。”
“要不要把陆青俞带上来，”白鸳的思路总是格外清奇，“他这人不和别人起争执，一拳打下去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我估摸着魇也是没他办法，而且，陆家本来就欠了他和白露一个道歉。”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你得先说服燕颜。”小燕子护心上人护的和护犊子似的，要是陆青俞要被带到这个地方和程诹正面交锋，燕颜绝对炸毛。
“你怎么就不知道他不想上来呢，若是他提出自己想来的意愿呢？”白鸳说道，“如果我感知没出问题的话，他和燕颜找到了魇。”
程诹看着眼前被翠衣女子搀着的人类男子，微微皱眉，随后似乎是看开了一般，叹了口气。
“你何必呢，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只为了来道个歉？”陆青俞身上带了陆家人的味道，程诹都不用问，就知道他来做什么。
“我的前辈向白露姑娘道歉了，可我想，需要道歉的不仅仅是白露姑娘，还有你。”陆青俞的眼睛在燕颜的治疗下，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
“即便是知道你的灭门惨案和眼瞎能与我扯上关系，你还是坚持来找我？”陆青俞不傻，程诹也猜到，白鸦能来山上找他，多半是他们这群人已经推测出了很多信息。
“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你。”陆青俞说着燕颜不明白的话，燕颜一直以为，水云天的一切怪事，都是魇的错，现在陆青俞却突如其来为魇洗白，叫燕颜不是很明白。
“你很聪明。”程诹放下了警惕，这个人类身上的气质竟然和白露短暂地重合，若不是年限对不上，他倒是能觉得陆青俞极有可能是白露的转世，他喜欢聪明人，也喜欢温柔的人。
程诹本想着和白露安安稳稳住在山上，可程诹却感应到除妖师的力量越来越近，他惶恐害怕，可不愿意离开水云天，只能在惊慌中数着日子。
“你在害怕对不对？”白露看穿了他的心事，“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在山上。”
程诹决定不走了，反正没犯什么错，就算回了昆仑，审判时也能给他一个清白，再说了，他灵活的很，那些除妖师想要他的命，着实是有点困难。
几天之后，程诹在睡梦中猛然惊醒，他知道那些人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些人被隔绝在水云天之外，于是另一波除妖师接替了原先除妖师的职责，并同村民描述了程诹的模样。
白露看出了程诹的窘迫，便让程诹不要再出门，躲在山林间的小房子里，一起的杂务由她来搞定，为了盖掉程诹身上的气味，那座小屋子里突然多了很多花，冲天的香气背后，程诹的味道可有可无。
度过了一小段的平和岁月，那群除妖师在水云天住了下来，始终没有往山上跑，白露依旧会下山采办物资，然后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除妖师来了，咱们这儿有个吃人的大妖怪。”一个妇女拉着孩子，时不时还教训孩子，“你不听话，我就把你丢给妖怪。”
“你说会不会是她啊。”另一个妇女接过话，用手指了指远处的白露，白露回头看着她，反叫这个妇女惊慌，忙扭头离去。
“背后不说人，没教养。”白露小声嘀咕道，拿起小竹筐就走，她无心同水云天的任何人产生矛盾，可偏偏就是有讨人厌的家伙。
譬如眼前的小孩，瞧着并没有威胁的白露，用着最丑恶的嘴脸说道：“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的父母都死了。”
孩童的父母只是抱起小孩，没有道歉，只是不停斥责小孩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冒，说罢还恐惧地看了一眼白露，立马走人，生怕诅咒蔓延到自己家。
白露心中的刺，似乎又往更深处插了进去，明明已经好了的额头的伤口，此刻也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再往里面钻。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去恨去怨，然后不要放过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可白露只是被这样的负面情绪淹没了一小会，她假装无事发生，上了山，水云天对她伤害大，也无所谓，她又不住在这里，她的朋友在山上，她的家也在山上，山上的花和树，风和雪，明月星子，都是最喜欢她的。
大可不必为一点点小小的枝桠横了双眼，被仇恨拖入深渊，如此浅显的道理她明白，在真的绝望之前，她还是想尽自己所能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