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从那种情况下把你救出来，我是不是正常人，你心里也清楚。”程诹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对白露的反应有些不满，“你害怕吗？”
“不害怕。”白露抖着说道，还抹了抹脸上压根不存在的泪水，“就当我死过一次了，我害怕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很久之后，程诹也依旧认为，白露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子，所有见过程诹那副模样的人，要么害怕着逃离，要么就是精打细算从他身上换取一定的报酬，唯独这个女孩子，见他的第一眼施以援手，见他的第二面便说着这是同类。
尽管程诹并不是特别想和这个人类小丫头成为同类，但是事实上，他们的确被捆绑到了一起，并且以某种奇怪的模式共存起来。
白鸦不再试图抓住魇，灵灵之前的预言提醒了自己，魇即使被抓也无法定罪，无法定罪的由头只能是一个，报复，白鸦估摸着大概是水云天的人做了什么过火的事，将这个魇逼上了绝境，所以才导致本想着和人类平平淡淡过日子的魇骤然翻脸。
“我想，要是能和谈，就和谈吧。”白鸦无奈摆手，“也不是因为我害怕他，第一是灵灵的预言，第二，我在想，他到底是不是有苦衷，我们初来乍到，对水云天的了解，也只有这些。”
看上去很有道理的话，白鸦却说的心虚，她的师兄师姐才不是那些慈悲为怀的善人，大多情况下，能用强硬手腕解决的，就用强硬手段解决，花时间费口舌这个设定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既然动手能解决，何必动嘴。
“上面要是管你要人，你该怎么办？”原本不想泼冷水的白鸳问，“别的事我或许还能帮你，这件事我是真的不行，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盯着呢，这可是做不了假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白鸳的话，天上的云朵突然成了一个眼睛的形状，仿佛在俯瞰这整个水云天。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山里夜色来临之前，总会有一阵风吹过来，风里没有裹着血肉的味道，说明这个魇还没害过人，最多最多梦中恐吓，那么之前那些大规模袭击陆青俞的冤魂，大概是有人借了魇的能力，白鸦心里立刻浮现起假黑白的脸，大概是他。
夜里，白鸦正想着假黑白与魇的联系，便瞧见远处有一只小巧的彩鸟飞来，落地时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看见白鸦之后熟络地聚过来。
“阿彩姐姐？”白鸦想到在春水泽遇到的师兄，她记得师兄明明是和阿彩去迎接新君，“你不是和师兄去迎接人间新君王了吗？”
“我的任务结束了，他留在了王城，每一任新君即位，只要是天命所归，他都要去人家房梁上蹲着当吉祥物。”阿彩在昆仑的地位不算太高，基本上是可有可无的状态，可偏巧昆仑所有的小辈都喜欢这个亲切的姐姐。
“我是来传话的。”阿彩收起笑容，严肃的表情让白鸦有了不好的预感，“假黑白的身份查到了，之前被昆仑列在名单里，他没有名字，也不清楚是哪里诞生出来的，我们一般把他称为双面郎君。”
“言下之意，可男可女，随意变换形态，素爱黑白双色，大多时候是一半黑衣一半白衣，他被列入名单，是因为他试图假冒真黑白带走魂魄。”阿彩顿了顿，“想不到现在被你们盯上，居然还是同一个原因，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人，一直没有正面表态，似乎是认同他的存在。”
“这些不是重点。”白鸦打断，“我更想知道，他能不能抢夺别人的能力，水云天有件事，我觉得和他有关系。”
阿彩摇了摇头，名单上对于这个人的描写太少了，她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
阿彩没有逗留太久，作为昆仑信使，她有的忙，若不是为了白鸦师兄那番话，她也不必挑时间来水云天一趟。
魇和双面郎君，白鸦皱着眉，他们绝对有相似的目的，自己胡乱猜测没有用，事到如今，还是得当事人出来解决。
白鸦去了看山上的小孤坟，那个被众人排挤，被误杀的小女孩，死之前大概是震惊的，白鸦学着人间的习俗烧了点纸钱。
“我并没有要你放下仇恨，”白鸦自己也不喜欢太圣母的人，“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只是当你的仇恨被旁人利用了，也会把自己推入深渊。”
身后的草丛似乎抖了抖，白鸦没有回头，小女孩没了灵魂，早就步入了往生，她当然知道，所以她的话不是对着小女孩说的，对着的是一直以来，来坟前祭拜的人。
那人很谨慎，却也感情用事，明知自己在被查，依旧是一天不缺地来看望。
“我什么也没带，八宝乾坤扇留在白鸳那，你要是觉得我诚意不够，我也不是不能封了百分之五十的灵力，”白鸦不回头，“你知道的，脱了那把扇子，我毫无威胁能力。”
身后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一个裹在斗篷里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本来是想来拜访故人，没想到有人守株待兔，且看上去还算有诚意，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现身交谈。
“如何称呼？”白鸦认为，第一次见面还是客气一点好，顺便将身边的草地拍了拍，“坐。”
那人去了黑色的帽子，露出半张脸，因为反噬，脸上早就爬满了黑色的花纹。
“早听说昆仑的人妙，没想到审判者还挺有趣。”这怪人知道白鸦的身份，“我是程诹。”
“你不是这边的人，在北国，我们应该见过。”白鸦眯了眯眼睛，“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两人并肩坐着沉默了一会，还是白鸦开口。
“我知道，你引我们上山，并不是想要我们的命，你有意给我们看到事情的真相，对吗？”白鸦见程诹无言，觉得自己可能是直入主题太突兀，便扭转了话题走向。
“别紧张，不如同我说一说这个小丫头。”
“她叫白露，我最好的......人类朋友。”程诹停顿了一会，“虽然说一个妖怪和人类成为朋友很奇怪，但是，你们没有见过，也并不代表没有。”
白鸦听到这，放松了对程诹的警惕，这人为朋友尚能做到这种地步，看起来挺重情重义，不过重情重义的人最容易被利用。
程诹本不是魇，他只是山野中最普通的精怪，在目睹白露死亡之后，无穷的怨恨、悔意还有滔天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加上水云天独特的环境，将他的所有恨集中在一起，活生生将他改造成了一个魇，不过他也与别的魇不一样，别的魇是单独的意念作为主体，唯有他，是意念和肉体共生。
白露和程诹的友谊开始于那一天，小丫头一眼看透了程诹也是孤苦无依的人。
“我不是人，本来就应该独立在人类的世界之外，可你不一样，你是被排挤出去的。”一开始程诹还有些许作为妖的自尊心，会倔强地同白露辩上几句，不过白露不搭理他。
后来，程诹了解到，白露被排挤的原因不仅仅是村民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早就把自己划分成多余人的部分。
“如果你能回到人类社会的话，”程诹一直在劝白露，“你还是尽快回去吧，和我呆久了，性情会越来越奇怪的，到时候再也没人接近你了。”
“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白露甩过一只烧焦的兔子，“闭嘴吧。”
白露来到山上之后，程诹再也没有吃过生肉，虽然他一再表示，妖怪茹毛饮血是常有的事，不过白露坚持道，既然她都上山了，程诹就要顺着她的规矩，堂堂一只妖物，竟然还要被一个人类小丫头呼来喝去，但，程诹也在日复一日的指挥中，找到了小小的归属感，是他在北国从来没有的快乐。
在那些人找过来之前，一切都是快乐的。
程诹在白鸦面前，毫不掩饰地表明了对除妖师的憎恶，叫白鸦听了颇有代入感。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他们也不听我解释，你们昆仑在人间的势力便是这么冲动？”程诹意识到，追踪他的除妖师是昆仑的人。
“昆仑没有发布过这个任务。”白鸦出声，“那些除妖师可能是借了我们的名义吧，毕竟那个时候，似乎人间不少势力想和我们攀上关系。”
“白露的死，是陆家的那个除妖师，但是，那些村民，也不见得无辜。”程诹的语调突然冰冷起来，白鸦也琢磨不透水云天的人都干了什么，叫程诹如此恨。
“如果说，杀她的是陆家的除妖师，那么进一步摧毁她意志的，就是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村民，你不知道他们无害外表下的灵魂多肮脏。”
白鸦意识到，白露的死去，似乎和水云天的村民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程诹，接着往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