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惊蛰 02

小说: 十四弦 作者: 理想国 字数:3041

  程诹一直在害怕,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会找到自己,说起来他为了逃那些人,已经跑了特别长的一段距离,从遥远的冰雪之中翻到了南方的水云天,他在路上只能浅眠。

  他没杀过人,那人拉着他的衣角求死,他用不灵光的脑子思考了很久,觉得这并不符合人界法则,可是那个人不依不饶,便要撞到他的利爪之下,于是他被迫粘了一手鲜血,再后来,大张旗鼓的除妖师就赶来了,死去的人的家属哭着说,都是程诹凶恶,他不要命地逃,才勉强从网里爬出来。

  他的确不懂人类的法则,在动物的天性里,一切都是生存,而在人类的法规里,这些能够被定下各种罪名,不过他也在试图融入人类社会,只是好不容易起来的一点点好感,就这么败了。

  水云天是下下策,他逃到这里来,纯粹是因为这里的人好,和外界交流少,等那些除妖师找过来的时候他的伤也好全了,大可以再逃一次。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呢?”白露和程诹熟悉之后,便问过他这个问题。

  “说不清楚的,人对我们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能缓解的,不然,昆仑为什么不直接插手人间事宜呢,非得托别的人。”火在夜里噼里啪啦地响,“算了,神是不会怜悯我们的。”

  “那件事情之后,似乎我也被隔绝了,”白露挥了挥手里的小木棍,“这下我们凑到了一起。”

  白鸦仔仔细细研究起水云天历年大事件,白鸳特地下山给弄来的,这东西不难拿,可能是因为人数少,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有,开口问就是了。

  水云天能逃开大部分的天灾人祸,但是没躲开一场瘟疫,据说是外界爆发的,只是在外头跑的村民感染了不自知,将其带了回来,在这闭塞的环境下,又迎来了一次更大的灾难。

  第一个中招的是白露的大哥,他恰好托人从远方带了一些货物,他去时同那人把酒言欢,那人可能是刚染病不久,精气神看上去也不错,所以白家大哥也没留心眼。

  病是在三日后的傍晚发的,先是急剧飙升的体温,接着是逻辑不清晰的话,村里的小大夫急红了脸,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什么病,白露隐隐约约有预感,这个坎大家可能迈不过去了。

  等到了后面,再中招的是新嫂子,她不眠不休守在哥哥的床前,自然是容易被感染的,随后病症蔓延到父母身上,可是说来也怪,和他们天天呆在一起的白露,却没有半点毛病。

  再后来,瘟疫继续扩大,与白露家靠的比较近的村民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原先不当回事的村长慌了,焦头烂额间,只好先将白家周围同外界隔离起来,健康的白露也被划为了危险人物,陪同着所有人关在了牢笼似的家里。

  没过多久,又有谣言传来,说什么天降灾祸,一定是有妖孽,所有村民都对身旁的人留心观察,生怕是对方招来的祸患,他们请了几个道人,装模作样地驱邪除妖了一番,那人拍着胸口说瘟疫最多三日,一定会平息,村民们将这句话奉为神谕,牢牢记在脑子里,就等着三日后的奇迹光临。

  三日之后,白露先后送走了哥哥嫂子,奇迹还没来,父母也撑不住了,白露缩在墙角,看着躺在地上,不会再动的家人,一颗眼泪也流不出了。

  拯救大家的不是道人嘴里的天降奇迹,而是云游到这里的一个小道长,小道长看上去年岁小,出手老道,他身旁的女子熟悉医术,二人配合之下,水云天很快就好了起来。

  “那个女子,就是我的师姐。”白鸦颇为自豪地和白鸳说道,“我师姐当年,可是昆仑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可惜了,我已经好久没和她碰上面了。”

  “没问你别的,”白鸳不满打断,“快说说,接下来是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白鸦用更大的声音压了回去,“自然是平安喜乐大结局啊,大家都好了,我在书里不仅发现了这件事,你猜猜我还看到了什么?”

  树林子深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听完这段话之后,隐去在深林中,白鸦朝着声响扭头望去,果然,这招能引出大鱼。

  “你没说出别的线索,就这么一句话,能引出什么?”

  “要他自己做贼心虚,要是我全部都说了,他不就更容易找破绽了?你这只小鸟,可得学着聪明一点。”白鸦笑着拍了拍白鸳的头,“对了,我再给你解一层禁吧,老像个孩子多不好。”

  白鸦捏完诀后,白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拔高了一点,肉肉的小脸隐约能瞧出尖细的下巴,看上去是和白鸦不一样的好看。

  是夜,水云天点了灯,燕颜牵着陆青俞回家,他们这一天听了不少村里人的话,所有人都做了关于当年瘟疫的可怕梦境,死的人很多,尸身摆满了整条小路,瞧了就让人害怕。

  灵灵正好下山去看燕颜,顺带把这个信息传递回来,白鸦也不着急,只是露出了微笑。

  “我猜对了,当村民都开始做噩梦,才是他报复的开始,他要的不仅仅是陆家的命,他要的可是整个水云天的命。”白鸦认为这件事有些大,“我已经给昆仑传了消息了,只是不知为何,那边收不到,中间一定出了问题。”

  天完全黑下之后,灵灵因为长途奔波,有些疲倦,白鸦看追踪还没线索,便和大家一同休息,之前被他们无意刨开的小坟堆前站了一个人。

  要是白鸦来得早和巧,每日都能看见这个人来坟前哭,也不知道坟里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只知道他哭得伤心,浑身颤抖,还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马上就好了,”那人抚摸着坟前长满的青苔,“很快我就来找你,你一个人呆久了,也害怕。”

  “我要是能给人制造美梦就好了,我一定给你写最好最好的梦,让你在之后,都能笑出来。”

  瘟疫散去后,原先分隔得栅栏被除去,白露被闯进来的人吵醒,睁着眼睛茫然看着四面八方的村民,一言不发,也看不出悲伤。

  “多好的姑娘,可能是打击太大,人都傻了。”一开始也有村民想着慰问这个没了双亲的小姑娘,可是白露一言不发,那些人久了也失了耐心,没了爹妈的人太多了,一个一个同情,哪顾得过来。

  小道长走之后,也不知是谁造了谣,说白露之所以能在里头活下来,大抵是因为她就是一切灾祸的源头,这个说法先前还没有多少人相信,然而在传递中不停地被人染上可信的色彩,为什么她能没事,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她可以若无其事,多重质问下来,人们也就默默认同了谣言。

  他们自然是不会伤害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他们只是在背后用她听的到的语调,不断议论故事始末,不断逼她去回想那些可怕的回忆,直到这个小姑娘再也忍不了了,搬到了山中。

  “她走了。”村长看着白露孤傲的背影,“这孩子还是可怜。”

  “她可怜,我们难道不可怜吗?”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道,“我儿子还死了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白露在山上不会饿死,她的哥哥常在山里搜罗野物,有时回不来,便在山上留了一间小屋,没想到这个小屋成了白露的栖身之所。

  小屋空了许多年,白露推门进去时,灰尘扑了一脸,里头还留着关于亲人的物品,本来干了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她突然就不想活下去了,山下的人明里暗里藏着疏离,山上是看不到未来的沉寂,她还有数十年的人生要走,太过孤单,双亲可能还在路上等着她,她要是赶得上,还能在奈何桥上与他们相见。

  白露这么想着,便觉得死也不算可怕,于是她选了一个陡峭的悬崖,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水,她摔在里头,即便是没什么大碍,也会被沿途的石块划伤,总之,生存几率小。

  可惜等白露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小房子里,除了潮湿的衣服提醒她自己,她曾在高空坠落,一切都和命运一样,鬼使神差一般,她又朝门外走去,就在此时,一双手在她身后将她拉住。

  “我才救了你,你就要寻死,到底是你的命不值钱,还是你的心大?”沙哑的嗓音和那日将伞带走的人极其相似,白露愣住了。

  “我救了你一命,还了上次欠你的人情,你现在再去跳,我可当没看见了。”

  白露甩开那人都手,走到屋外,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明月寄相思,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寄给谁,白瞎了这么好的景色。

  “人情还不还无所谓的,我又不在意,再说了,你救我我也未必欢喜,何必。”白露低声道。

  那人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身上,白露才看清那人的模样,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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