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时节，春雷乍起，万物复苏，躲在树林里的小虫子醒转过来。
春雨落下来的时候，有人跌跌撞撞穿过了密集的人小树林，黑发散乱地覆盖在脸上，拖着受伤的小腿一路狂奔。
春日的天虽不如夏日里多变，但是雨下起来，也是比夏日漫长，丝丝缕缕交杂在一起，漫无边际地散在天地间。
水云天的春格外漫长，惊蛰之后才是真正的绝色，在惊蛰的雨水里，村里的人都窝在家里，偶尔出来翻一翻积水的田地，外头没什么人，呼喊声融合在雨水中，显得单薄无比。
“你家丫头今年几岁了？”被雨困在农户家中的媒婆开口问道，帮着这户人家的儿子说了一门婚事之后，这位妇人又将目光看向了家中的小女儿。
“十四岁了，离结亲还有些日子，不着急。”似乎是印证这位父亲的话，小丫头擦了擦脸，从后院出来，雨水顺着发丝淌下来。
“小丫头长得还行。”媒婆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姑娘年岁小，脸上仍然保留着圆润的弧度，粉白色的肌肤在烛火中透着健康的光泽，“叫什么？”
“白露，白露时节生的。”这里的孩子名字起得随缘，什么节气配什么名，又或者是什么谷物配什么名，白露恰好姓白，也不用考虑别的问题了。
白露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干净布巾，挑开额间的碎发，擦干尚未风干的雨水，一道褐色的疤痕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原先还啧啧称赞的媒婆倒吸一口凉气，又怕小姑娘听了伤心，慌忙拉着白露的手说起了别的事儿。
“挺好看的姑娘，可惜了。”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农户心善，留了媒婆吃饭，“也不打紧，咱们庄稼人，讲的是能干，可不是美貌。”
大哥若是能尽快迎娶新娘，白露就少了很多活，家里的女眷不多，母亲随父亲耕地去了，家中的所有事务都落到白露头上，要是新嫂子来了，这些活就有人接手。
新嫁娘也是水云天的，家底同白露家差不多，不至于穷困，也不至于饿死，白家大哥娶亲的费用是用家里的牛换的，白露想，自己若是许了人家，估摸着也能给家里换来一笔不错的收入。
“孩子的疤还得怪我，”喝了几口酒之后，老农户说道，“她四岁的时候，我和孩子她娘出去做活，没看住孩子，她就撞火炉上了。”
“还好这个孩子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个，”农户打了一个酒嗝，“她打小懂事，帮家里做的事也多，老大都没她乖巧。”
和白露的纯良相比，白家老大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精明劲儿，不过也还好，这股精明劲儿没用在自家人身上，他脑瓜子聪明，要是能出水云天，绝对能干上一番事业。
可惜能出水云天的人太少了，水云天处于群山中，达官贵人靠着车马勉强能进来，他们穷人靠着一匹牛，基本上是出不去的。
白家老大一直没有放弃出去的想法，倒也不是说水云天不好，只是外界的世界太美了，不停有发际的村民往外走，走出去的人那么多，那为什么其中不能有自己呢，如此想着，似乎外面的世界也丰富多彩起来。
白露在自家的菜地里捡到了一个人，白露仔细看了许久，才确认这个是人的，他的脸被灰厚厚盖了一层，身上的衣裳也破了，看上去狼狈得很，白露颤抖着手去试了试鼻息，还好，这个人活着。
那人虽然瘦弱，但也是男子身型，白露只是举了把伞，塞到那人的手里，伞宽大，雨水是降不到那人头上的。
等白露将家里的活都尽数干完之后，才想起那人，不过等她跑过去的时候，不仅没有人。连伞都没有了，白露也不恼，只是感叹一句又要重新再做一把后，就脚步轻快地迈进了家门中。
水云天的雨在落了小半个月后，终于停了，大哥的新嫁娘穿着嫁衣过来了，新嫂子温柔，对白露也好，白露捧着花生，洒了半张床。
“进山第一天就遇到冰雹，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这个运气。”白鸳重新化成小云雀的模样挤在白鸦的身上，灵灵被白鸦抱在怀里，三个鸟一脸茫然地躲在大树下，看着反常的天气。
“大师姐为了执行任务还去过极寒之地呢，只不过是下了点冰雹，我大概是不怕的。”白鸦了解自己的个性，斟酌了一会儿加了一个大概。
“真好，不如我们就着这难得的天气睡上一觉吧，回去后也能说我们是在外面吃过苦的人。”白鸦将脸埋在白鸳的胸前，“你别说这样还挺暖。”
“这是什么怪物，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白鸳冻得毛炸了起来，“他能成精怪，也是他应得的。”
白鸦总觉得这鸟似乎在有意提点什么。
回忆裹挟着梦境一起回来了，白鸦在梦中看到了穆恒，她零碎的记忆告诉她，穆恒与自己关系甚好，便一直追着往前跑的狼王，直到穆恒回头。
白鸦冲上前，拉住了穆恒，身后纯白色的四周突然转换成草木繁盛的凤栖山，她再看自己，还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鸟，穆恒捧着圆球一样的发光物，推到了她眼前。
“你和我抢了这么多天的猫头鹰精元，我送给你了，我可抢不过你。”
白鸦将信将疑接过，一双水润的眼睛盯着白狼王，从白狼王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的神色。
梦中的穆恒太反常了，他看着白鸦捧着精元，竟然露出了迫不及待的表情，让人一时分不清楚获得灵力的究竟是他还是白鸦。
白鸦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立马蹦起来，立刻化作人形，八宝乾坤扇听令而出，在穆恒胸前开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你要是想蛊惑人心，我建议你做点功课。”白鸦朝着眼前的穆恒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你记忆里的他明明是这个样子。”假穆恒似乎还不死心，压着嗓子问道。
“样子倒是不差，脾气太好了，当年不过是抢一个普通的东西，他都能揍得我满地找牙，更别说这么大的一份礼，太阳也能打西边出来。”
等说完这句话后，白鸦反应过来，托梦境的福，她竟然全部重新想了起来，凤栖山的那些岁月，好像重新涌回了脑海中。
假穆恒挥了挥衣袖，消失在白鸦梦中，白鸦醒来，看着天上的太阳，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刚寻回的记忆，她和穆恒，果然是千载难逢的冤家。
“怎么了，醒来就坐了这么久。”白鸳揉揉眼睛，看着愣神的白鸦，“做了梦？”
“你也做梦了？”白鸦惊了。
这下不仅白鸳，灵灵也点了点头，白鸦仔细问，果然，梦中都出现了极力诱惑他们的物件，不过灵灵天生无欲无求，那玩意变了很多次都没准确把握她的心意。
“看来那个东西已经知道我们来了，不过很可惜，他被我在梦里胖揍了一顿，不知道本体有没有受伤。”白鸦颇为得意，“对了，我想起来了。”
白鸳没有多问，只要白鸦说她想起来了，她便信了这人的话。
“想起来之后，我突然不想找他了。”白鸦笑道，“开玩笑啦，事关重大，还是要找的。”
白鸳一颗心悬了放，差点中道崩殂。
“我从假穆恒的身上，嗅到了雨水的味道。”
白露再次见到那个奇怪的人，是在新嫂子入门三日后，父母都去了集市，新嫂子同哥哥一起回娘家，剩了自己在家百无聊赖。
忽然间，木门响了三声，白露开门，便见到了前几日借出去的伞，伞骨上沾了污渍，白露心疼地擦了擦，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任何人。
“算了算了，做人不能太计较。”白露这么安慰自己，“就当为自己积福。”
才说完，扭头就看到那张糊满泥水的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自己，白露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谢谢你。”那个怪人说话了，似乎很久没与人交流，他的语调很奇怪。
“没事没事，”白露摆手，“你下次过来记得先打招呼，冷不丁出现，怪叫人害怕。”
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随后转头跑进了树林里，白露没少听故事，猛地想到了山林里的精怪修炼成精的故事，随后摇摇头驱散自己的这个想法，山中精怪要变化也该是公子或者美人，哪有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的。
家中飘来烧焦的味道，白露猛拍脑袋，忘了灶台上的汤了，估摸着这会也烧糊了，都不用抢救了，还好，今天只有她一个人。
水云天依旧是平静的一天，大哥和新嫂子隔日才会回来，爹娘踩着黄昏的尾巴回家，正好炊烟升起，一派安宁的模样。
“等你到了年纪，我一定在村里给你挑最好的小伙子。”那日媒婆临走前，在白露面前说的，不知什么原因，白露此时才认真品味。
在这窄小的水云天里，最好又是什么呢？白露不清楚，可她的人生轨迹，此刻已经开始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