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上的岁月是美好的，白鸦从扇中看到的回忆也是这样，和白鸳说的鸡飞狗跳不一样，而是一鸟一狼彼此保持距离，不过扇子承载的到底是记忆还是心愿，白鸦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毕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捆着她。
“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我们不一定要把全部罪责全部推给假黑白，可能我们忘了这里还有别的家伙在动手脚。”白鸦反应更快，“我不认为假黑白有动人梦境的能力。”
白鸦短暂地跟过老凤凰一段日子，老凤凰说，山野常有介乎人妖与精怪之间的物种，没有实体，是人的执念怨气或者别的东西拼凑出来的物种，而这个东西能够篡改人的梦境，制造梦魇，所以，昆仑内部将它取名为魇。
一般来说，魇基本上出现在灵气充裕的地方，要么是山清水秀，要么是崇山峻岭，要么是命案迭出，要么是痴男怨女，白鸦初来乍到水云天，也不清楚这几百年来所发生的事。
“陆青俞是被强行吊起的命，体质比我们所有人都弱，所以他应该是最早一批对魇起反应的人，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不能算真。”在水云天旁人也如这般之前，白鸦不能肯定。
一群人被白鸦分析震住的同时，原先起的招魂阵法突然响动起来，四周的树叶哗啦啦响，有什么东西受着感应往这边飘来，燕颜走在最前，刚想走入阵法中，随即被风吹落的灰尘迷了眼，风中隐约勾勒出一个妇人的轮廓。
“她来了，我们不用找了。”陆青俞还没出声，白鸦便肯定眼前来的人，一定是大家都久等了的松姨，魂灵能召来，便不是受到控制，那烟雾中的松姨，就是有人有意为之。
“阿俞。”妇人的声音清亮，并不同别的鬼怪一般阴森，白鸦听了反而放松了几分。
“我在水云天飘荡了十多年，如今你真把我召出来了。”松姨不惊讶陆青俞还活着这件事，眼中是寻常长辈见到小辈的慈祥。
“我梦见过你许多回，”陆青俞缓缓说道，“你不肯原谅我。”
陆青俞不是爱向外说委屈的人，特地隐去了梦中松姨扭曲的面孔，变形的五指和尖利的声音，只是将一切定义为不肯原谅。
松姨透过燕颜身后才看清陆青俞如今的模样，一吹即倒的模样，眼前还覆着三指宽的白绫，这哪里是当年白胖的小馒头，心疼地往外走了两步，被法阵拦住，只能在圈中红了眼眶。
“松姨没说不肯原谅你，和你没关系。”上一代的恩怨，本就不该牵扯到下一代，更何况陆青俞还是完全不知情。
本来不该打断这一温情现场，可白鸦觉得，召来松姨本就不是前缘重续，而是搞清事实真相，所以当一群人眼泪汪汪沉浸在其中时，白鸦特别硬气地出声了。
“虽然我知道，打断别人重聚不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想问问，”白鸦斟酌再三，“当年陆家的情况，我们没有查明，本就心存愧疚，于是由我代表昆仑来处理剩下的尾巴。”
松姨知道陆家同昆仑的联系，只是双方见面都是家主与天眼之间的交流，松姨向来耳闻，从未见过，对于白鸦声称自己是昆仑的人有怀疑。
“我知松姨可能不信我，但你得信青俞。”陆青俞永远是松姨的死穴，“我希望你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我，你在陆家看到的，经历的。”
陆家在外人看来是干净无暇的，除妖卫道，救百姓，稳乱世，然而这一平静正义的表面下，也埋了许多错乱且复杂的恨。
松姨十八岁入的陆家，是小姐的陪嫁，在小姐身边跟了好几年，原先配了人家，只可惜那人命不好，去的早了，松姨一颗痴心，不肯再嫁，便常年呆在陆家，在陆青俞出生后，便承担起照顾陆青俞的职责，除了奶娘，就她与陆青俞最亲。
陆青俞两岁的时候，出门除妖的家主折回，火把照亮整个后院，原先入睡的松姨看着火把，心生疑惑，正好此时小婢女来召她，说是陆青俞醒了，身边得有熟悉的人。
松姨抱着陆青俞哄了一晚，小孩子不知道被什么吓着了，夜间醒了好几次，松姨一晚没睡，也不知这孩子到底是害怕什么。
第二日，松姨没有见到家主，家主去了祠堂，不让人靠近，自家的小姐摇头叹气。
“可是除妖损失过大，家主内疚？”松姨看着两人都愁眉苦脸，也就问了问，总归在陆家许多年了，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陆家的夫人似乎是寻着了倾诉对象，便也就说了，原本好好的除妖，谁知却斩错了人，那小姑娘自己跑了出来，拦住了斩妖的利器，出了鞘的刃哪是这么好收的，刀锋顺着小姑娘白嫩脖子斩了下去，血喷了老高，家主虽不是直接斩杀者，见了如此场面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
唯一的幸运大概便是这姑娘是孤儿，生性孤僻，常年混在山野里，不爱与旁人交流，也没什么朋友，因而死了也是死了，无须什么交待。
走之前家主给小姑娘建了坟，请了熟识的高僧来超度，这事儿才勉勉强强翻了篇，那失手的人从此被逐了出去，手中的法器也被收了回来，驱血气，沾了人血的法器，带着凶念。
松姨心疼小姑娘，却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人死之后，仿佛做什么都是徒劳，便也就心里念了佛经，许愿小姑娘来世托生一个好人家。
日子继续有条不紊地往下过，小丫头的阴影笼罩了小半个月后便散了，家主出来时瘦了许多，得知消息被锁在内部之后松了口气，松姨知道，这件事不能被远在天边的大人物晓得。
陆家灭门之前是有预兆的，松姨连日都在做噩梦，醒来之后求安慰，去了求签，签子上的卦象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解命的人说，松姨只要做好中间人这个角色，便可以无恙，松姨不明白中间人的意思，只道最近并没有帮人说亲。
之后便是陆青俞多次梦到的灭门惨案，松姨为了救他被杀，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记孤魂，等了许多年也没等到阴司的黑白无常，她不知晓是什么缘故，浑浑噩噩飘了许多年，一直在找陆青俞，只是这孩子没了踪影，也不见魂魄。
“松姨怎么会没找到这里呢？”白鸦疑惑道，“这里也不是什么被下了咒的地方。”
“你们若不把我召来，我再找数十年都找不到。”松姨摇摇头，“阿俞身上被人下了咒，避开了所有的鬼魂。”
陆青俞抓着燕颜的手微微一抖，随后似乎是发觉失了方寸，忙将手扯开，朝着燕颜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救了陆青俞的人的确是一个小渔夫，只是这小渔夫正是多年前被驱逐出去的除妖师，他过得也是不好，亲眼见证鲜活生命死在自己剑下不是好的体验，他也在内疚中活了许久，直到他听到陆家被灭门之后，胸中堵着的石头更大了。
这孩子顺着河水漂下来，被他救起时气息奄奄，他从孩子身上的玉佩认出这是陆家的人，大概是他觉得陆家灭门同自己多年前的失误有关，他想办法救了这个孩子，并且通过奇异的方式，为这个孩子延续了寿命，还在孩子身上画了咒——魂魄不可靠近，他以为如此，这孩子便能百岁无忧。
“那渔夫也生死不明，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白鸳道，“总不能又用一次招魂吧。”
阵法中的松姨看着燕颜，满足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放心陆青俞身边有这么个得力人。
“阿俞，松姨此次来，来告诉你，我不怪你，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个卦象的意思，中间人，就是不偏向任何一方，它想让我走，要是换在我九岁那年，把我可就走了。”松姨似乎陷入到回忆中，“小姐给我的恩德，总得还，再说了，阿俞乖巧可爱，哪能看着被人害了呢。”
陆青俞靠着敏锐的听力，被燕颜扶着找到了方向，朝着松姨跪下，一谢多年陪伴恩情，二谢当年救命之恩，本无血缘关系的人，反而是将他推离危险的人，他没理由不跪。
阵周边的光闪了几下，随后与黑暗融为一体，松姨笑着同渐渐昏暗的阵法一起，永远隐在黑暗中，白鸦整理了松姨对往事的回忆，脑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结果。
她潜意识里，已经可以确定是魇下的手了，生成的魇，应该是小姑娘的怨气，可惜松姨没有说小姑娘的坟在哪，白鸦空有本领也没办法。
“人叫了，事情也知道了，下一步呢？”白鸳问道，“总不能你和我说，一事无成吧。”
“怎么能说一事无成呢？至少我们也算知道了陆家灭门始末了，应该回去在卷宗上添一笔。”
“添一笔什么，我们在人间的接头对象早就换了人，你添与不添不也就那么回事，”白鸳贴到白鸦耳边，悄声说道，“人家伤心着呢，你现在说这茬事，不扎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