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颜一向认为自己是说一不二的人，直到那日烛火下，她望着陆青俞苍白脸色下坚定的双眸，一颗心却是来回倾斜，还是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那只小燕子，在被人拾起之后，一颗心就摇摇晃晃飘到了凡尘中。
白鸦站着看着浓雾里的魑魅魍魉，那些绿色的眼睛也望向她，像极了凤栖山的群狼，不过也只是颜色相近，那些狼眼中没有这么强的攻击性。
“差不多天亮了，我看陆青俞是不会下山了。”小雀儿跺跺脚，“那小燕子拦着，他一个捡了半条命的小画师，没这个水平。”
“燕颜不是理智到极致的人。”白鸦笑着将乾坤扇举到面前，“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可能等着这些东西来撕了我吧。”
“你想清楚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小雀儿眼前一亮，“睡了十年的审判者，该醒了。”
那困了万千妖兽的昆仑，由一位神灵镇守，神灵之下，是许多大妖，天眼白泽，执行者诸多，审判者守着星盘，为每一个犯事的妖兽定刑，随后上报到天上，会有人来接手的。
千百年的规矩，就是各大使者各司其职，只是自从白鸦莫名其妙进入昏睡之后，原先多出来的执行者接了审判者的位置，如今小雀儿见白鸦想起来了，立刻撺掇人回去。
“想起了一部分，还差一点。”白鸦听得出小雀儿话里有话，“不着急，趁着姐姐们愿意给我顶班，我就在人间多溜达一会子，顺便找找他。”
小雀儿半知半解，光芒托着小鸟儿升高，然后如同烟花一般炸裂开来，等到光芒隐去之后，一个十岁的少女变腾空跳了下来，茶褐色的眼睛波光流转，额头上有淡色的羽毛痕迹。
“那小燕儿还笑我多年不得人身，我是与神明定了协议的，你彻底苏醒后，我大概能更加好看一点。”小雀儿甩了甩白色的袖子，“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我叫什么，不过还是告诉你，我随你姓白，叫白鸳，是天眼派遣在你身边的人。”
“既然被天眼指派到了你身边，我便和你是一体，你要做什么决定，就随意啦。”严肃不过一会儿的白鸳吐了吐舌头。
翠拢庵上惊起一阵飞鸟，乌鸦刺耳的鸣叫穿过云层炸裂一般在白鸦耳边响起，白鸦抬头看了看翠拢庵，透过漫漫云雾，她确信了。
陆青俞的确是值得被除妖师保下的孩子。
天眼的史册上记载过陆家灭门惨案，与坊间传闻的天灾或者人祸是差不多的版本，陆家被仇人盯上，后山锁妖的阵法被毁，原先对陆家怀恨在心的妖兽被放，联合起来毁了陆家。
本来，昆仑是不管人间事的，只是这陆家同昆仑有着联系，陆家是昆仑在三界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代表着人类的一方，如此阵营有许多，不过陆家的确是最得力的。
逃逸在外的妖兽并没有全部被追捕回来，至于缺了哪些，白鸦不清楚，这些活向来是交给三位执行者的，她只要负责定罪就行。
“白鸳，他下山了。”四周的恶灵发出了满足的呼叫，围绕着水云天的云雾转眼朝着翠拢庵的方向包抄过去，白鸦乘着乾坤扇一路疾行，白鸳化作小雀儿跟在身后，拖行出一道光。
燕颜蒙了陆青俞的眼，她说下山途中，定会遇到想要他命的恶灵，蒙眼能不受恶灵迷惑，她牵着陆青俞的手，也能将人拴在身边，减少出事的几率，到了现在，她依然不希望陆青俞去送死。
翠色与月白的衣角刚飞至山下，那云雾便如同饿鬼一样往上翻，强烈的腥气猛地冲上，陆青俞皱眉，燕颜抬起手臂将人护在身后，炸了毛似的盯着翻滚云雾。
“你莫要拦，他们不会伤你，只是想杀我。”陆青俞扯下了遮眼的白色绢布，松开了燕颜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陆青俞的梦里，一直出现的声音，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黑色的云雾里，沉稳而有力的声线不停地催着，去死吧，下地狱吧。
“我不管你是不是该命绝于此，可是我......”小燕子着急了，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呼啸的风里，陆青俞松开了燕颜的手，朝着那漆黑的雾色中走了进去，燕颜身后是他刚写好的咒，即便是手生了，也能起到作用。
“这是你们最想看到的，是吧，松姨。”
白鸦赶到时，只剩下燕颜，她站在原地，眼中蓄满了泪。
“是我太低估他了，我都忘了，他是陆家久负盛名的天才。”
“不过是几年前的恩情，你已经还了，不然他早就没了，不必自责。”白鸳宽慰着这个比她小上许久的小鸟，“舍不得就等来世啰。”
“人间风月迷了眼，是吗小燕子？”白鸦打断了白鸳，“我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短短的这些年，你什么没见过，竟然对人类动了心。”
白鸳看白鸦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心中暗暗腹诽，也不知这人日后回忆起一切事情后，会不会陷入到疯狂打脸之中。
燕颜点了点头，晶莹的眼泪落了下来。
嘴里说着不恨了的燕颜，依旧是想着有一日父母能来找她的，与陆青俞不同，她的父母是活着抛弃了她，她下了狠心去恨，也恨不起来。
那双手将她从灰蒙蒙的世界拉了出来，她从此就迷恋上了那双手，于是在有了人身之后，她就想尽了办法同陆青俞套近乎，先是自己求画，再是打着孩子们的名号，那小胖子，也是在她威逼利诱多次后，才每日来当她和陆青俞的电灯泡。
燕颜在水云天，看多了船上的歌姬同小书生的爱情，也知道水烟茫茫中，一片真心最难得，远方来的说书先生不厌其烦说着白素贞的故事，她先是不屑一顾，随后也摇摆不定，断桥许仙，为何只能是人间无一，人间或许还能有许多许仙。
那白蛇传的结局是好的，痴情的男人守了在塔中的娘子一辈子，燕颜也想，若是有人愿意如此痴情对她，她便不做妖，转修人。
她没等到痴情的人，自己先变成了痴情的人。
“我被他拾回去那日，浑身冻僵，他将我拥入怀中，点了炉火，仔仔细细养了许久，待我能飞时，将我放到庭院中，出入自由，我化作人后，抱着白色的卷轴，在水云天的第一场春雨中，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只是问我安好否，全然不顾自己湿了的半边衣袖，确实是我阅历太浅。”
“才会跌进了谁也逃不开的人间温柔乡。”
“可你要清楚，”白鸦将燕颜扯到身旁，“他是除妖师的后人，他比你更清楚，人类和妖，界限分明，是不能混淆的。”
“那有什么关系，”燕颜笑道，“他有他的道义，我也有我的坚持。”
白鸦叹燕颜痴心，腰间星盘嗡鸣作响，待她将星盘拿至手上才发现，星盘突然亮起，将天上的星辰连接成线，随后照向了黑色的迷雾之中。
载着陆青俞命格的星子，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倔强地泛着微弱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如同黑夜里的小火炬，不肯熄灭。
“别哭了，人还没死。”白鸦亮出手中星盘，指着上头的星星，“你自己看。”
白鸟扎进了黑色的浓雾里，五彩卷曲的尾巴在墨色中鲜艳得扎眼，大概一刻钟之后，黑雾开始退散，迷蒙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等到迷雾散去后，白鸦拖着陆青俞站在燕颜面前。
“小燕子，看在是同族的份上，我帮了这个忙。”五彩鸾鸟天降祥瑞，这些冤魂天生怨气，恰好相撞，幸好白鸦的八宝乾坤扇里装着穆恒给她搜罗的小玩意，让她在冤魂围攻下，还能获胜。
“他没死，也不一定活的成。”白鸦冷静地将结果告知，看见燕颜猛然僵住的脸。
“冤魂带着瘴气，他这具身体太弱，承受不住，即便是躲开了冤魂的利爪，也不能保证没有别的致命伤口。”
燕颜被陆青俞淌着鲜血的眼吓得红了眼眶，又因白鸦的后半句话愣了半刻。
“他现在，似乎在梦魇中，那些冤魂本来想慢慢折磨死他，便让他不断回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摧毁心志，由内及外。”
燕颜一言不发，将人扛回了翠拢庵，用那白色的绢布再一次裹上了陆青俞的脸，沉睡太久，骤然醒来，光线太过刺眼，他必然是要缓一缓的。
微弱的呼吸带着干瘦的身子微微起伏，燕颜枕在一旁，回答着灵灵的问题。
“先生什么时候能醒来？”
“可能很快，可能很久，我不知道。”
白鸦见了这只可爱的小百灵，立马抱在怀中，她和她那老爹一样，对所有娇俏的事物没有抵抗力，灵灵见到了同类也不慌，蹭了蹭白鸦的鼻尖。
“审判者大人来我们这儿，是又有什么任务了吗？”白鸦很意外，灵灵居然认得她。
“我记得，我并没有来过水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