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那人一直都是赤子之心，不管是当时，还是之后，即便是胜者可骄傲的那个场面，他也是当年呆呆傻傻的样子。”小雀儿听着，这着实不像夸人的话，只是寄人篱下，枕着的膝盖是别人的，只好不住地点着头。
风带过春水泽的芦苇，哗啦呼啦的声响把宋宁之拉回了如今的身份，后路这两个字，她也不是真的没有想过。
哪有真正意义上清心寡欲的人呢，只要是人，怕是大多都有着一己私欲的，只是有些人分得清，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
“太后。”大抵是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不见了，匆匆寻了出来，清冷的声线混着呼啦啦的风声，她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是结束了吗？”宋宁之听着里头尚未结束的乐器伴奏，抬头看了看虚无的天边，不知在感叹，到底是什么结束了。
“是结束了。”沈越知她问的是什么，僵直了身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晚之后，玉衡也好，昭云也好，包括远处的皇城，都结束了。”
“那就好。”二十多岁的宋宁之凝着泪突然笑道，也不知是感叹她这些年的曲折就中断于此，还是说这摇摇欲坠的王朝折断于此。
景和二十一年，原先南方的王朝与北方民族和谈，新王年幼，另改明君，更年号安逾。
宋宁之站在城墙上，看着原先苦难的百姓露出了笑容，看着躲在稻草房中的孩童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头，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在议和前，沈越坐在帐下，同宋宁之谈了许久，原先想着说服她，只是宋宁之知晓沈越内心所想，并没有费多少周折，便点了头，先王暴毙，宋宁之本就不想去守着个烂摊子。
新君为了彰显宽厚，对待宋宁之只有更好，她原先想着，日子这么不咸不淡过下去也挺好，只是一箱一箱的聘礼，竟然疯了似的涌进了她的宫殿。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丝滑的布料，火红色如同天边晚霞一般的嫁衣，从遥远的北方源源不断送了进来，那个低头不语的小公子，看来是铁了心肝，要把宋宁之娶回去。
白鸦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她站在第三方的角度上来说，这未尝不是宋宁之另外一个好选择，总归是爱的人不爱她，不若在爱她的人中辗转挑选，选一个好的归宿。
当下民风开放，饶是她身为前朝太后，那小太子为了娶她，总会想办法扫清障碍，迎她回去，她只要点点头，就够了。
“撤了吧，告诉他，不必。”宋宁之未曾打开，只是同送聘礼来的小姑娘轻轻说道，“他若为难你们，你便说，我不愿。”
那晚被拒了的小太子，失了理智奔到那宫殿前，由着小婢女来回传了好几次的消息，那虚掩的门才缓缓打开，层层叠叠的纱帐，像极了当年的芦苇，里头住着佳人。
甜腻的熏香味并不是特别重，反而出人意料地好闻，方溯游坐下，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美人，却始终觉得，那美人同自己隔了很远的距离。
“我不太记得事儿，同殿下可能只有一面之缘，”殿中没有掌茶的宫女，宋宁之便挽了衣袖，坐在一旁，沏茶冲洗，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殿下做这些事，失了身份。”
“我与你，不止一面之缘，卿卿你不要害怕，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个儿子，只要......”话说到一半，却又梗住，说不下去了，他自己的一腔真心，到了宋宁之这儿，反而如同桌上的茶盏，并无多少重量，不小心落在地上，还能碎一地，当真是脆弱。
昏黄的烛火下，方溯游突如其来地壮了胆，他知沈越于宋宁之而言是天上明月，他如今突然也想试着看看，他与明月，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卿卿，若是能重来，你愿意选择沈越吗？”沉稳的声线下，藏着一颗颤抖的心，他害怕从宋宁之嘴里说出肯定的回答。
“我不愿。”出人意料的否定答案，方溯游突然生了希望般抬起头，“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愿，我勉强也无用。”
“那，我呢？”青年人的眼中突然携了星子，“若是我与你相遇在沈越之前，我对你一颗真心未改，你会选择我吗？”
漫长的沉默，宋宁之认真地看了看方溯游，低下头，不作任何言语。
“哈哈哈，只是我的玩笑话罢了，卿卿莫当真。”笑着笑着，眼中也裹挟了泪，滚滚地往下落了，“自然是不能强求的。”
方溯游恍惚间想起了他逝世多年的娘亲，那南方来的小美人抱着他数着北方的雪花，说只要有一颗真心，爱人久经辗转，终究会来到自己身边的，可惜他母亲没有告诉他，之中有许多先决条件，缺了一点都不行。
“我有一事相求。”灯火闪烁下，宋宁之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虽然唐突，望你成全。”
“你放烁儿走吧。”宋宁之踱步到方溯游身前，叩拜道，“他跟着我，身上带了枷锁，他年岁小不记得事儿，跟着沈越走，没几年，就忘了这繁华的都城，成了一个平凡人。”
“也无须你们的刀刃上沾上鲜血。”
宋宁之没什么放不下的，要是硬要挑出一样，大致是她年幼的孩子，那小娃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着一群人把自己带走，将自己带离了那金灿灿的宝座，让他住在母亲的寝殿。
“卿卿，”方溯游颤抖着手将人扶起，“外头的人我会叫他们知晓，不会为难沈越和烁儿。”
“如此，便多谢了。”长久没笑的宋宁之眉眼弯了起来，如同天上的弯月，盛满了温柔的光，与数年前春水泽重叠，刻印在方溯游的心上，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不仅没有褪色，反而愈加鲜艳起来。
白鸦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先是视野得到了恢复，然后是指尖微微颤抖，触觉醒转，刚爬起来，就看见雀儿缩在沈越怀里，一张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露水。
“这是怎么了？”白鸦把雀儿提起来，“我又不是没了，怎么哭成这个德行。”
“自作多情，”雀儿抹把脸，“我怎么会哭你，这分明是露水，对了，你看到了宋宁之的执念了吗，到底是什么，是这个男人吗？”
白鸦摇了摇头，在宋宁之的视角下，她也不知道，宋宁之这一生，到底是丰富多彩，还是落寞，想得到的东西在时光洗涤下反而没有多重要，反而是耽误了旁人的一颗真心。
只是白鸦也无法去指责宋宁之的决定，那一颗担不起的真心，不如原原本本将它还回去。
“她的一生太复杂了，年少最想要的是感情，后面想要活下去，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所有的东西，在她心里都激不起波澜。”白鸦有些伤感，“我想救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救她。”
烧起来的大火瞬间将这个弱女子吞没，纱帐点燃之后是滚烫的热浪，小丫鬟被指派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白鸦那一刻知道，宋宁之心底是一阵解脱的愉悦，她可以将希望寄予来生。
短暂的共生，白鸦倒是体会了一把人间感情的心酸，爱而不得最难过，如今她倒是也懂了那垂垂老矣的君主，一生的悔恨是什么——大致是欢喜等着喜欢的姑娘回心转意，最后却等来一声节哀，他计划的太多故事，戛然而止在未发生的年月。
“烁儿的魂灵，我会尽快想办法，”白鸦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我会尽快联系师父，叫上头来人处理，你不放心便再等一些日子。”
远处破空一阵呼啸声，小雀儿情急之下飞起来，一道银色的光芒将那柄凌空飞来的箭截下，只是小雀儿能力有限，结界瞬间碎裂，箭头擦过小雀儿的翅膀，朝着白鸦飞过，沈越挡下后，那灵力汇成的箭瞬间粉碎。
“雀儿！”白鸦捧着小雀儿颤抖的身子，“没事吧！那群人箭上没东西吧。”
小雀儿翻了个白眼，发现也没想象中这么痛，只是身上原先犹如小溪一般缓缓流动的灵力被封住了，想来那人只是给了一个警告，没打算动真格。
此时天上刚好一阵响雷，远处金色笼罩住的皇城裂了一道裂缝，金龙朝着远方天际腾空而去，留下一个虚无的影子，白鸦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神力从周边剥离，随后归于沉寂。
“师兄！”白鸦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黑衣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是自己人，喜从心来，“来看看雀儿还有没有救。”
“多年不见，鸦鸦还是这个德行。”那黑衣男子似乎是见怪不怪，将小雀儿托在掌心，“只是受了缚魔，问题不大，熬过几天就好。”
“师兄下来做什么，我记得师父最近闭关，可没什么任务。”
“人间换君王，我带着阿彩迎新主。”黑衣男子道，“在这之前，我看过那故去君王的记忆了。”
“鸦鸦想不想知道，他死前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