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来找我，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沈越见着急哄哄来找自己的小雀儿，摇了摇头，“看她自己的造化，我管不了。”
“你与那人自幼相识，我的话听不进去，难不成还听不进你的话吗！”小雀儿大概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事，耷拉着头，“她是我带下来的，若是不能全须全尾给带回去，先不说她师父，光是她那相好的，足够一口吞了我。”
沈越没有听得多仔细，只是半眯了眼，寻了个舒服点的地下，盘腿坐下，等着白鸦醒来，宋宁之挑了她，想来也是有事相托。
白鸦的魂灵暂时驻在宋宁之的身体里，借着她的眼睛还原了当时的情境。
官宦人家的小姐，与沈家有着深厚的关系，至于婚约到底是真是假，白鸦还没有探明，只是当事人宋小姐如此觉得，待一定时日，她一定会成为沈小将军的妻子。
白鸦看着沈越那张脸，便吐槽起这位小姐也真是被爱情蒙蔽了心智，连这么明显的冷漠和不爱搭理都看不怎么出来，若不是只能看着故事进展，无法改变走向，她倒是真的很想劝劝这个丫头。
景和十四年，宋宁之遇到了改变一生的人。
那日沈越身旁站着的人衣着华贵，金色的绣线滚着玄色的衣襟，看上去是世家子。
宋宁之固执地认为，春水泽是独属于她和沈越的地方，拨开苇草跌跌撞撞的模样并没有撞入沈越的心里，反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旁人心中。
大婚的旨意没几日就下来了，宋宁之世代簪缨，在朝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权势，父亲清正廉洁，满足前朝口碑，孤身一人并无太多亲眷，也满足了后边人对后妃的需求，的确是无可挑剔。
旁人小姑娘求之不得的喜悦落在宋宁之这儿，倒成了她避不开的劫难，少女思考了许久，只想出一个最简单却也最高风险的办法——私奔。
只是这小女儿想出的最后招式，也被沈越瞧了个明白，他抱着剑站在小丫头面前，瞧着小丫头满脸的泪水，摇了摇头。
“胡闹够了，也该想想后果，走容易，后边的事牵连下来，害的自然是一整个家族。”
沈越言辞在理，宋宁之凝着泪痕，最终还是点了头，于是便有了那十里红妆，有了春水泽，成全了春日朦胧的情愫下，一场不真实的梦。
接宋宁之入宫的自然是沈越，他作为宋宁之八杆子尚且能打到的兄长，迎了一个不怎么喜悦的小皇后，将她丢到了深不见底的宫阙中。
“你与那宋家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冤孽。”小雀儿站立在沈越的脑袋上，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白鸦，试图用灵识唤醒白鸦，试了多次，没有什么作用，那边还是联系不上。
“冤孽？”沈越转了转他那本就不灵活的眼珠子，“你那么一提，倒也真成了冤孽了。”
景和十六年，皇城冬雪里，宋宁之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明黄色襁褓中，粉嫩嫩的小婴儿攥紧了拳头，躺在她的身侧。
外头大雪纷飞，很快就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小宫女举了工具慌忙洒扫，临近新年，宫里四处火红，可宋宁之偏巧生出了一身的寒意，她便只当是自己扫兴，不是有福之人，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故事白鸦从沈越嘴里听过，无非就是旧王崩殂，新王即位，无数城阙被攻下，北方民族的铁蹄哒哒地踏了进来，耀武扬威的旗帜一点一点将原先属于南国的土地占领。
“我听闻，你们是自愿降的。”小雀儿不知从哪听来的言论，“说来也奇怪，沈将军一身傲骨，居然就这么自愿降了。”
在议和的会议上，白鸦透过宋宁之的视角，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人似乎是敌国的小王子，看上去与宋宁之年岁相仿，怯生生的模样，见了宋宁之反而嗫嚅起来，白鸦翻遍了宋宁之的记忆，没有这号人的存在，便抱着看热闹心态继续看。
“卿卿，是你吗！”小王子叫住了转身的宋宁之，白鸦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回头，如果白鸦猜的没错，宋宁之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震惊的。
“殿下莫忘了身份。”珠翠下面早就不是当年天真可爱的宋宁之，作为处于下风的国家，她本该毫无尊严，但此时，她似乎已经变成脊梁的一部分。
那人听到身份二字，脸上神色复杂，讪讪地笑了两声后跌跌撞撞地往后走，白鸦心道这又是什么情况，正册上，野史中，与宋宁之相对应的只有沈越，而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王子，又会是什么身份。
“大厦将倾，我只能尽我之力护住大多数人，”沈越解释道，“故去的那位暴政，民不聊生，若有机会迎来新的贤明君主，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又如何得知那新来的会是贤明君主，万一看走眼了，岂不是更惨。”小雀儿惯会唱反调。
“他初来春水泽时，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世家小公子这么简单。”
在沈越的故事里，这位太子拥有了姓名。
北方民族马上打天下，偏巧那一任首领得了一个南方的小美人，小美人爱念诗词，教着首领从关关雎鸠念到了蒹葭苍苍，从烟尘滚滚的大漠，念到了温润的水乡。
于是这个北方长大的小公子有了一个文文弱弱的名字，溯游，溯游从之，道阻且长，倒也是一语成谶，只是这些是后话了。
宋宁之打小就生得好看，南方女孩子的柔柔弱弱，加上得天独厚软绵绵的声线，滑嫩同豆腐一般的俏脸，叫见惯了草原上豪迈姑娘们的方溯游骤然红了脸，断断续续拼不出一句话。
“阿越哥哥，他是谁？”宋宁之看见了一旁傻站着的小公子，掩不住发出了扑哧一声的笑容，将方溯游笑得更想把自己埋进土里，永不出来。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随后便是分别，南北之间的鸿沟不是简简单单几匹马就能估量出来的，方溯游只是听闻南方那个短命的王朝有个绝色却充满风月趣事的小太后，直到见面之后，他才知晓，原是故人久别重逢。
那日宴席上，得胜的一方咄咄逼人，恨不得将这原先就单薄的王朝再扯下几层皮，宋宁之身后站着的，也只有沈越，只是战场上威武的神话，在铁板钉钉的结果面前，也是无力的。
“太后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那高台上的人瞥了一眼宋宁之，目光中迷迷蒙蒙镀了一层别样的情绪，宋宁之即使反感，也只能扭过头，不去接触。
“父亲！”方溯游眼中一片焦灼，出声打断了这荒唐的一幕，他自然是见不得宋宁之受委屈的。
大厅的舞姬婀娜多姿地扭了起来，在一旁的玉面琴师瑟瑟缩缩弹着琴，宋宁之恍惚间想起了十几岁的时候，她琴技甚好，常在沈越练剑的时候，摸出琴弦弹一段少女的小心思。
之后的争锋相对与她无关，她摸着走出了这令她喘不过气的狭隘处，抬眼望着天上不多的星子，算了算她在宫中虚耗的年岁。
旁的没有学会，倒是心计和求生，学了十成十，把身边人都算了个通透，利用沈越的赤胆忠心和愧疚心态，短暂地守护了这一段镜花水月，若是她当年没有闯入那苇丛，没有跌入那人的心里，怕是有会拥有另一重人生。
帝王家的感情最难长久，她原先也想着，既然已经与外头断了念想，不如尽心尽力去爱她这一生要陪着的人，然而那人待她的好也只是一年，年轻好看的美人一波一波往里头送，后宫也不缺她宋宁之一个温柔性子，到最后，她活成了怨妇的模样。
“卿卿。”方溯游追了出来，嘴里念着宋宁之的小字，那两字在舌齿间翻滚，竟有无限缱绻，“我寻了你好久，你在这看星星呢。”
“我们见过的，那年的春水泽，你身边站着沈大哥，你还朝我笑了呢。”方溯游满脑子都是那日的草长莺飞，只当眼前的宋宁之还是当日的十四少女，满心怀春。
“我父王老了，难免是这个德行，我先赔罪，你这边的老家伙唇枪射炮，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只是苦了你，在他们身边辗转了这些年。”
“若是这里让你不开心，卿卿，”方溯游突然握住了宋宁之的手，眼中绽放出一点点光，“不如，你跟我走，只要我在，他们不敢的。”
少年人哪里说过情话，光说这些就红了半张脸，宽厚的掌心枕着宋宁之微凉的手。
“您请自重。”宋宁之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手，“当日事我都记不清了，若是您再如此纠缠，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希望殿下爱惜自己。”
在宋宁之心里，那年的春水泽已经成了禁区，她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沈越，另一个不爱说话的孩童，她只当有着一面之缘的有缘人。
只是那有着一面之缘的孩童，握紧了飘渺的希望，迎来了自己脑海中相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