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奥迪车开到早餐街，陈阁下车买了小笼包和豆浆，回来的时候林小馨坐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她一夜没睡，看上去很疲惫。陈阁将暖风开大，脱下风衣将食物包裹起来，戴上耳机看书。
书是周听澜留在她车上的，是王尔德的那本童话。陈阁翻书的动作很轻，下一页里夹着一枚冬青树叶，上面用楷体写着一个“澜”。字迹很娟秀，但不是周听澜的字迹，陈阁小心翼翼捏起那枚书签，背面是一个“月”字。
她心里大概有些数了。
林小馨睡了半个小时，醒来后吃了一些东西，她拿着豆浆，喃喃开口：“那些药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口牛奶箱里的，带了一张打印的字条，怂恿我下给你。”
陈阁有些惊讶，秘密放下的药物，打印的字条，基本上不能当做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陆氏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陈阁撩了撩头发：“怎么，我不是十恶不赦的吗，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没理由，就是想告诉你。”林小馨喝了一口豆浆，“我看到的世界里没有人是不作恶的，林奕是，我是，你也难说不是，还有你家里，谁的手都不一定是干净的。”
陈阁微微点头，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听到那边说话的内容，她微微皱眉，然后发动车子，柔声道：“酒吧那边装修好了，你要和我一起住吗？”
“我有自己的房间吗？”
接林小馨到身边是陈阁来滨海前就计划好的，所以在她装修的时候考虑得很妥帖，陈阁笑道：“有。先送你回去休息，我有些事要处理。”
滨海一中。陈阁将车停在校门口的车位上，初秋的温差很大，临近中午，烈日当头，她将风衣扔在车里，只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雪纺连衣裙。
电话是周听澜的班主任打来的，今天是周听澜第三天上学，摸底考的成绩一出来就和人打了架，双方脸上都挂了彩。
陈阁来到教务处的时候，周听澜鼻梁上贴着创口贴，正坐在椅子上云淡风轻地看书，全然不顾一旁中年妇女尖酸刻薄的训斥。妇女旁边站着一个微胖的男生，两团卫生纸球堵住鼻孔，正没出息地小声啜泣。
周听澜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微微发福，见到陈阁，他笑眯眯地迎上来：“你是周听澜同学的？”
陈阁愣了一下，余光瞥见周听澜抬起头来看她。他和她的关系一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朋友？没那么普通。男女朋友？确实并不是。情人？好像没那么龌龊。我是他养的的金丝雀？这更不合适。
陈阁淡淡道：“我是他堂姐，请问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还未答话，那个中年妇女立刻高声叫嚣起来：“还能怎么回事，你家孩子作弊还不能说了？动手打人算什么事儿！”
周听澜泰然自若道：“我没有作弊，是他先骂的人，也是他先动的手。”
微胖的男生哭哭咧咧：“你骗人！明明就是你先动的手！”
周听澜站起身来，拉起陈阁的手向外走：“懒得跟他们争论，我们回去。”
“你去教室学习，我来处理。”陈阁没有动，淡淡道，“周听澜不会作弊。”
中年妇女拦在门口，尖酸刻薄的声音又响起：“你们家孩子两年没上学，不是作弊，不是作弊怎么可能考过我们孙明？！”
歇斯底里的模样，陈阁连一眼都懒得看。她不理会中年妇女，去问一直插不上话的班主任：“有监控吗？”
“没有，那个地方监控是死角。”
“目击证人有吗？”
“也没有，当时是大课间，学生们都下去跑操了，周同学的腿不好，就没下去。”
这可真是死无对证。
陈阁摊了摊手，问班主任：“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
“这要你们两家协商才行。”班主任将陈阁拉到一旁，小声道，“我呢，还是建议让周同学服个软，你再拿点钱，先不管是非对错，先把这个事平了，安心学习才重要，孙明他们家上头有人……”
陈阁秀丽的眉头皱在一起，义正言辞：“绝对不可能。”
此时中年妇女又叫嚣起来：“赔偿！道歉！不然我让这小子退学！”
“退学？”陈阁拿起桌子上的成绩单。
当年周听澜是全市第一考进的滨海一中，所以被学校安排进了A班，摸底考试的形式类似于高考一模，六百七八十分的大有人在，陈阁顺着成绩单找下去，周听澜的名字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上，594分。
倒数第一是孙明，490分。陈阁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那妇女大声质问：“你干什么？”
“打举报电话啊。”陈阁云淡风轻道，“孙明的成绩恐怕连一中都没资格进吧？”
“哼，我告诉你，他爸是教育局副局长，你打啊，你看看有没有人管你。”
“那正好。”陈阁顿了顿，“直接给省教育厅打。”
“我告诉你，省里才不管你这点破事！你以为你算老几？”
陈阁面无表情，将一整套举报程序走完，挂了电话，她淡淡道：“这个国家是有法律的，就算在滨海你也没有权利横着走！”
她又继续补充，声音里带着骇人的冰冷：“周听澜的伤算轻伤，如果不打算赔偿的话，麻烦等法院的传票。”
陈阁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务室的门，转头看到周听澜背着书包，正站在走廊里等她。
他迎上来，笑道：“陈阁，你刚刚也太帅了，我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书包看上去很重，陈阁担心周听澜重伤初愈的腿，她伸手接过周听澜的书包，却没想到这么沉。周听澜伸手托了一下。
“我打算转去二中。”
“你要转学？”陈阁不可思议，“事情明明已经摆平了。”
周听澜抿起嘴角，若有所思：“不是因为这件事。这里发生过一些事，我尽力了，可是走不出来。总有些事是时间也无法平复的。”
“嗯。”
陈阁微微点头，没有多问。任由周听澜牵着她的手，走过教学楼曲折迂回的走廊，窗外的老银杏树微微泛黄，将阳光投射进玻璃窗。少年穿着校服紧紧牵着她的手，有老师讲着线性代数的声音，陈阁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像回到了高中时代，弥补了青春里的缺憾。
走到一楼大厅，陈阁远远地看到刚刚的中年妇女蹲在地上哭，不远处还有几个女老师在议论，隐约听到是省里下来通知了，那位的男人要被革职了，这些年贪污受贿保不齐要蹲牢房。
陈阁想向前去安慰她一下，周听澜面无表情地拉着她离开。
陈阁叹了一口气：“她有点可怜。”
周听澜冷冷道：“可她一点也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