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镜花水月

小说: 绕郭荷花三十里 作者: 桑绞 字数:3053

  梦里月色正佳,一侧树影婆娑,一侧溪流湍湍,鱼儿蹦跃又匆匆隐匿于池底不见踪影。两相应和于长廊有着说不明的异样,拉扯着他的婆子步履是越见轻盈,使得泽之不得不弯腰跟随,踉跄了几步后他忽的身子一顿连带着向前的婆子险些扑倒在地。有凳椅翻滚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炸开像是一记鸣铃,惊起了昏沉的思绪使人蓦然明了起来连着黯淡无光的瞳孔都明亮了几分。

  两旁绸花尽数坠落于地开出一朵朵牡丹随风摇曳着,不远处石山萤火四起,明灭交织穿梭于月光间,徒然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泽之垂下提起的嫁衣一角站直了身子,低头笑着扯下了锦盖丢在地上,一道取下满头地银钗金钿,缓缓开口:“已有好些年,本君都不曾有今这般失态了,尔等该当何罪……嗯?”

  眼前的人出声之间沉声静气,叫人辨不得情绪。那婆子哆嗦着愣了会儿,就又大着胆子骂骂咧咧地捡起盖头,要将它再次覆在泽之的头上。奈何却怎得都够不着他的发顶,只好保持着伸臂的姿态示意他弯下腰来。

  泽之半垂着眼从空中拿出一小折扇,手腕一转打出一半弧度隔住了那婆子前倾的身子,掩下眸中的戾气,开口问道:“不必了……只是你和那蝶妖作怪,将本君引入此地到有何意?”

  那婆子避而不答,迟疑了一阵就变了音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仙君勿作他言,莫非是不愿进那喜堂?不过也是,这世间男子多半是喜好女色的,仙君既不愿去那也无妨。如此说来,仙君不如看看奴家如何?”正说着,她缓缓地收起手臂低下头,双眼朝上,她慢慢地将身子团坐一起,宛如蚕茧一般。

  泽之难免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见这婆子忽地成了那将要破茧的姿态,不由里那怪异之物更远了些。

  婆子的后背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直到那布满褶皱的皮肤渐渐滑落连带着头顶的脑袋哐当一声砸向了地面露出一女子的姿态来。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眉如翠羽,肌似羊脂。面似衬桃花红润娇羞,发髻高簪珠翠熠熠发光。秋波湛湛妖娆姿,春笋纤纤娇媚态。她脚尖轻点踏出一地残骸,摇摇晃晃地朝着泽之怀中倒去,露出一副娇翠欲滴地模样,开口之间吴侬软语,动人心弦。

  “奴家名唤檀香……”

  泽之闪身躲开,在身旁化出一道光彻底隔开了檀香后,不解风情道:“你且把衣服穿好,本君于你并无色心。”语毕,他观其神魂竟发觉一方趣事,于是好奇地问道:“生魂?你这人皮可真怪哉,本君还到以为你做一妖间魂修之辈。尔等不归人间,何故在此徘徊霍霍生灵?”

  檀香叹气,堪堪遮去胸前一抹春光。鼓着一半脸颊有些委屈地看着泽之,嘟嘴埋怨道:“仙君可真是……”末了,檀香背过身去,有些气恼地跺脚碾碎了挡在身前的脑袋,踏着一地鲜红自顾自地朝在廊间的一处雕花圆桌前坐下,双手拖腮咕哝道:“早知就不费那一番功夫了。唉,那婆子的人皮可是奴家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可惜了,这东西剥下就再也使不得了。”随后她又一摆手将此地化做了喜堂,一手撑着面颊痴迷地看着泽之,笑嘻嘻道:“仙君这也不喜,那也不喜,可总归是要选一个的。既然如此,奴家也不好再自作主张,平白惹了蝶主气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仙君还是先看看那郎君是何人许吧。”

  见四处景致即刻变了模样,泽之一皱眉就要朝檀香走去。可还未跨出几步,泽之便被一人扯去,跌进了他的怀里。身后一副滚烫的身躯贴紧了脊背,那人的下巴便落在了肩旁,小声地撒娇道:“师傅……”

  周围的宾客瞧见连连笑那郎君心急,此声与鼓乐喧天搅和一团,聒噪得紧。可耳边传来绛确的声音清晰不已,不由使得泽之顿时忘了挣扎,呆呆地僵在那处。

  “你自幼常于我在一处,此次结亲使得你我几日不见,你可知我对你可是万分想念啊……”

  泽之扯起了嘴角,转身埋进了他的怀里,任由绛确将他亲昵地搂在一起。耳边的心跳一声一声的敲起像是小鹿在心口乱撞,泽之有些陌生地感知着这种感觉,脑海里满是他将牙牙学语的小绛确抱在怀里,听他疑惑地问:“你的这里声音怎地如此平缓。来,你低头听听我的嘛。”说着,小绛确挺着了腰板,一把抱住了泽之的头,将他埋进了胸膛。头上的声音传来奶声奶气地,夹杂着某个字眼含糊不清地说:“之……之,你看看我,每每你抱着我,我都开心地……这里…这里都快跳出来了呢。”

  “是,是……”泽之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小绛确。

  而那小人儿见了,十分不满,抱着泽之的头就死命的摇还满口抱怨:“之之,你又在想那个瞎眼阿姐了吗?我不开心了。”

  “怎么会,不是小绛确喜欢吗?”泽之安抚地抚了抚小绛确的后脑,笑着回道。可一时不查,两人就双双滑下了草坡跌进了湖里……

  此时鼻息间兰薰桂馥,久久不散。泽之不适地闷声开口,听着自己的声音盖过了心跳,在绛确的胸口蓦然放大,他道:“你可曾听过画虎画皮难画骨这句话吗?”

  一束白玉莲花悄然在身侧出现,倒浮于泽之掌心之上逐渐盛开,花梗处亦是随之变得更为锋利起来,此物正是泽之的本命仙器,名唤朱颜。若要问其缘故,不外乎是因染红的莲瓣,故此唤起朱颜再合适不过的了。

  泽之伸出左手,把控着朱颜将其徐徐埋入了绛确的背后,直直地穿过了心口,说道:“错了,你我离别已过上百年,你不曾记得我是真。而你我之间这般在此结亲,今不会有,日后亦不会有的,此景此情简直荒谬至极。”泽之施法拔出朱颜,一把将面前的人踹了出去,半垂着眼眸揉着额间再不看那绛确一眼。他闪身掐住了檀香的脖颈,道:“此香着实算不得好闻,惹得本君颇为头痛。这等玩闹荒诞不经,你主蝶妖可真胆大包天。呵,本君倒还忘了,还有你这生魂亦是肆无忌惮,你可知吾是谁吗?”

  檀香不可置信地看着泽之慢慢攥紧的手掌,逐渐发出凄厉的声音,谈吐间断断续续。“仙君既知我乃生魂也要杀我吗?听闻这天上仙皆是地上圣人所成,仙君莫非未生善心?”

  泽之一声冷哼,道:“吾生来本仙,何来圣人一说。”

  檀香紧紧扣着泽之的指隙,闭眼喘气之时一只闪着蓝光的蝴蝶停在了她的唇上,随后化成了一道火光止住了檀香的话,一行字悉数落在泽之面前,是一封口书。

  ‘那一日瞧得仙君救下殿下,料想应是个急公好义之人。我本无意伤了仙君,故此前来告之一声。杀了檀香,仙君便能出去了。还望仙君再归魔界,莫要记恨便是。’

  泽之有些头大地轻抚额头,压下了心头的怒气,不耐地将檀香丢在了一旁,道:“凤尾一族吗?呵,本君知晓你能听到,且记得下次再见,本君亦有一份大礼送上。”正是话间,上空逐渐风扫云开,他听檀香这样控诉着。

  “我自小牢记长辈戒言,安分守己。还记得,那一日起夜,我听闻声响看到了因醉酒磕晕在我院前的小叔。我本欲唤来仆从,可我向来不受宠自是无人应答。小叔是这大院之中唯一对我好的,我救他心切急忙将他扶进房中替他包扎伤口,可他醒来却将我欺辱。不时叔母找上门来就看到那一幕,而后她与我大娘三言两句将我归作小叔门下做妾,到处传言坏我名声。我因家丑被囚禁于一小小柴房,叔母前来打骂将我推进枯井而后丢入深山老林之间化作枯骨。如今我吸取魂魄修炼为还我前身之苦,仙君现何必断我生路。”

  檀香满眼不甘的姿态,言语间皆是颤颤巍巍。

  泽之单膝稍稍着地蹲下,扶着她的脸看了几眼,心中腾起一股熟悉之感,他缓了缓语气道:“本君不欲亲自动手,你是自行了断还是……”

  檀香迟迟不语,遮去了眼中的阴霾。转眼腾空,握紧了利刃便要戳进泽之臂膀。

  泽之侧身躲过,唤出朱颜令其将她的手掌钉在了地上,伸手取下别在腰际地那把折扇支起了檀香跌在地上的面颊,说道:“自不量力。既然你选不出,那本君就替你做这个决定。”

  远方一轮明月已挂树梢,照于地上苔纹卵石之间,斑驳可观。有一梅枝凭空跌落带着一阵风,似箭一般直直地没入了檀香的额心。她由着额上的血珠划过了面颊,废力地眨着双眼。两瓣梅花自上飘下与尘土在发间交杂,她闭眼时听到泽之这般说道:“你这皮相生的不错,本君这枝便送于你了,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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