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除夕饭，若无欢早早的让冷月白带了无颜和小七离开，二皇子帝衷也没有多留，告辞而去，偌大的静阁便只剩下若无欢一个人，他找出灯笼，从七楼走到一楼，推开门，站在门口等人。
太多的巧合凑到一起就是命数，若无欢就算再如何的厌恶，也要笑着接受，每每剩他一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当年，那些血雨腥风中总会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手持利剑，不离不弃。
而他，也为了那人负了天下，如今，只不过是轮回一场，为自己做下的事情，沾染的罪孽付出代价，没什么好想的，无颜想帮他，可不知当年若非是他，何至于国破家亡，从高高在上的尊贵跌进尘埃，受尽苦楚，怕是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会是最恨他若无欢的人。
“人老了果然是容易胡思乱想。”
话音落下，天边划过一道惊雷，倾盆大雨，若无欢错愕的抬头，除夕夜的大雨，他是见过的，乾坤受阻，帝星将陨的征兆。
若无欢走前一步，看到黑暗中一身湿透的帝天澈，看到那双眼，若无欢后退两步，错开视线，满心都是不忍。所有人都在求一个真相，却从没考虑过他们是否背负得起，知道真相的人想方设法的保护局外人，局外人撞得头破血流也想挤进来，真是躲不掉的死循环啊。
“无欢是谁？若无欢是谁？帝天元又是谁？”
一连三问，若无欢都答不上来，要他怎么答？难不成要他和帝天澈说你这一生本就是个笑话，存在的意义就是活成他人的替身，这话若无欢说不出口，手里的灯笼早就不成样子了，若无欢叹了一声，走进雨幕里，走到帝天澈身前。
一剑穿胸！
不偏不倚的刺进三分，鲜血被冰冷的剑身堵在血肉里，没有流出来，若无欢低头看了一眼，皱眉，三步远的距离，他继续往前，三步走完，那剑已经穿透他的前胸后背，帝天澈的手抖得厉害，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跪了下去，声音沉闷的像是天边的雷鸣，砸落在若无欢的心口。
每一次，都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有种被震碎的错觉。
“澈儿，站起来！”
若无欢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也在发抖，也许是太疼的缘故，他再如何的能忍耐，也是血肉之躯，心脏就贴在冰冷的剑身，难免他会有些异常的反应。帝天澈抬头看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不知道这个在他身边陪伴时间尚短的孩子是不是哭了，但若无欢知道他心中的苦。
他低头，伸手，又重复了一遍：“澈儿，站起来！”
帝天澈抬头看他，抬起的手重若千斤，抓住若无欢的手，那一刻，他仿佛抓住了全世界，心里头却感觉像是少了什么。若无欢的力气很大，他把帝天澈从地上拉起来，伸手去摸他的眉眼，两人在大雨中相对而立。
过了很久，若无欢咳出一口血，道：“你和他一点都不像，那些记忆与你没有关系，我一直不愿让你卷进来，却也不想看你就这么死去，所以，瞒了你许多事。”
帝天澈的手重新握住剑柄，看着若无欢继续道：“他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无法脱身，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往前。我很抱歉，我没有拦住他的任性，你不用担心，我会留在你身边。和其他人无关，选择你是我自己的意志，天命者从来只会遵循自己的本意而活，你无需担心太多，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若无欢每说一个字，帝天澈的手就稳上一分，等他说完，帝天澈手上用力，长剑离体，带出来的碎肉血花还没在空中扬起弧度，就被豆大的雨水砸进地上的泥水，若无欢低下头，脸上的笑在这一刻多了些真实。
“不必，再如何，也不必委屈先生可怜我……”
擦肩而过的时候，若无欢傻了一次，他抓住帝天澈的手臂，很用力的抓住，那些年他从来都不曾抓住过的东西，他私心的想要抓住一次，一次就够了。帝天澈停了步子，若无欢笑着松手，大雨中听不清他的脚步声，等到静阁的门被用力关上，若无欢才回过神，垂在袖子里的指尖都在颤抖，他抓住了，可是他留不住……
大雨中，若无欢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哭腔，他说：“……我选择你，从来不是可怜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路，若无欢按着前胸的伤口，一步一步的走出王府，站在街上，他看到了撑伞等他的若卿歌，他笑：“满意了？”
若卿歌点头，上前，将他拥进怀里，把他的头按在胸前，若无欢闭上眼，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从眼角留下来，越来越多，他哭不出声音，就连呼吸也没有乱，只是湿了若卿歌胸前的衣服，若卿歌说：“北辰派兵压境，留在这里对你不好，我送你回江南老宅，什么事等养好了伤再说，这里有我，你可安心。”
安心？是在说笑吧……
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无欢清楚，眼下的困境是他的绝境，再不走，就真的要死在帝天澈手里了。
“哥，你会陪我一起吗？”
若无欢强撑着问出这句话，若卿歌如果拒绝，便是死他也不会离开半步，若卿歌笑了一声，低头，微凉的唇印在若无欢的额头，他说：“会，哥哥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回梦楼里，无颜用了药已经睡下，言七月守在床边，和门口的冷月白对峙着，谁也不让谁。此时那里还有什么小七的影子，言七月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今年的除夕夜慕白要一个人过了。
“冷月白，你这双眼睛不如送给我，留着做摆设有点浪费了。”
言七月说着站起来，先是给无颜掖了被角，活动了下手脚，还好，若无欢没有食言，这具身体他照顾的很好。冷月白已经转身走开，言七月笑了下，眸中轻蔑毫不掩饰，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有眼无珠，也值得若无欢如此看重。
隔壁的隔壁，冷月白已经点亮蜡烛，看上去是准备和言七月秉烛夜谈了。后者进了屋子，顺手带上门，自顾地寻个位置坐了，冷月白道：”言七月？“
言七月点头，天道有变，他醒的比往年都要早，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捏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刺激他的味蕾，好吧好吧，不论过去多长的时间，他的胃和嘴都被慕白养叼了。
“你不惊讶？”
冷月白摇头：“我都能在这里找到他，说明很多事情，死而复生已经不值得惊讶了。”
言七月道：“紫玉罗盘的反噬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也将你们的命运搅得一团乱。我有些惊讶，你竟然也恢复记忆了，怪不得他那么看重你。“
这个他冷月白自然知道是若无欢，心中有些歉疚，他给若无欢下的药是没有解药的，给无颜的解药实则是另一种毒药，突然想到什么，道：“无欢他已经是药人了吧。”
言七月看了冷月白一眼示意他继续。
“普通人是承受不住的，能从黑水牢里活着出来，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无颜的情况比无欢要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一命换一命的交易，我不动若无欢，你不动无颜。“
言七月挑眉，还以为他会说帮若无欢，让他救无颜，心思挺深的，只是还不够看。他道：“凭什么帮你，你该知道无颜不会袖手旁观的。”
冷月白叹气：“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若无欢下了好大一盘棋，断了所有人的退路，我会帮无颜。但是我不确定你会做什么，言七月你是一个变数，不只是我，连若无欢也在防着你。“
好坦率的孩子，还说已经被折磨的不想再失去了呢？
不论是哪一种，都刷新了言七月对冷月白的好感，他笑道：“成交，不过你要记住，树大招风。这天下之大，暗中潜伏的力量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冷月白点头，起身，门外有动静。还不等他走过去，无颜推开门，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冷笑一声，道：“我总算知道他当初为什么把我留在淳于，要一个人了，原来是你们把他逼成孤家寡人的。“
“你都听到了？”
冷月白皱眉，事情显然变得复杂了，言七月也站了起来，无颜退后一步，一条小蛇已经爬出去了好远，当初凰南风离开的时候，与他说一切小心，设了这么大的局，仅仅是若无欢想要告诉他一句话：“背叛，无时不在。”
“对，我听道了，你们要怎么办，杀了我，还是囚禁我，或者篡改我的记忆？”
无颜说的很随意，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打不过，又跑不远，好在他和若无欢一样，习惯了未雨绸缪，就算他走不了，消息也会被传递出去。
“你说的都不错，但是他不允许我们对你出手，你是自由的，我会留在你身边，继续做你的小七。”
言七月说着走到无颜身边，冷月白皱眉，这意思是……
“我要见他。”
无颜对冷月白笑了，身体被言七月抱起之前，他对冷月白说：“月白哥哥，他死了，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诛心之言说出来原来这么简单，无颜自嘲的笑笑，言七月怀里并不暖，两个人穿梭在大雨里，没有去王府，冷月白准备了马车，三人同行，直奔江南。
篁外楼，慕白旧地重游，却遇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故人。
凤凰吟唱，琴弦轻颤，盲目琴师抱琴而来，身后一白衣少年为其撑伞，慕白笑道：”好久不见，公子。“
琴师笑着摇头：“久别生疏，亏你喊的这么自然。”
慕白看向琴师身边的少年：“白凤凰，你也来了。”
白凤睨他一眼，道：“师兄一人有所不便，我跟来看看。”
显然，这两个人都没想和慕白好好聊天，慕白耸肩，他可不记得的罪过白凤凰，怎么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眼盲心不盲的琴师猜出慕白的心思，道：“他不待见的不是你，是你身后那人。”
慕白这才想起被自己忘记的人，回头，小太子撑着伞站在他身后，见他侧身，上前几步，对琴师恭敬道：“……先生”
琴师叹气，转身：“夜尽天明，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回去吧。”
一如来时一样，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小太子背对慕白，突然说：“去江南，紫玉罗盘决不能在落到先生手里。”
慕白躬身：“是。陛下。”
八方云动，齐聚江南。
斑驳血迹下，墨迹已干，帝天澈坐在若无欢平常坐的位置，看夜幕中大雨滂沱，他的手上身上还残留着若无欢的鲜血，那剑躺在一边。
在更早之前若无欢就和他摊牌了，瞒了所有人，只为了将若卿歌从帝回的身边支走，好一出苦肉计，要了若无欢的半条命。帝天澈手里还握着若无欢留给他的字条，只有八个字，让他稍安勿躁。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做一个旁观者，老老实实的看戏，等候时机，去补那最后一刀。
“先生都安排好了？”
不知所踪的姬梧尘推门进来，端着一碗药膳，道：“都安排好了，这药是先生亲自给殿下准备的。”
帝天澈回头，看着姬梧尘手里的一碗药，伸手接过，想也没想的喝了，姬梧尘坐到帝天澈对面，道：“知道真相的感觉如何？”
帝天澈道：“不如何。”
姬梧尘笑道：“也是，想当初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反应可比你有趣多了。”
帝天澈抬头：“什么反应？”
姬梧尘想了想，仿佛回到那日，若无欢坐在窗前，阳光照在他的侧脸，却将他的一半拖进了阴影里，他说：“天下人负我不少，如此也算扯平了。”
如果忽略掉若无欢嘶哑的厉害的声音，姬梧尘会更加相信他的话，他对帝天澈道：“你直接去问他会比较好。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这天下是欠了你们的，但你们也欠了所有人。”
突然的卷着雨吹进来，湿了姬梧尘的衣摆，帝天澈闭上眼，点头，他知道姬梧尘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