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除夕初戏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4048

  除夕夜,又是一场大雪,静阁之中温暖如春,门关都关得严实,没有让风雪吹进来,若无欢不愿在床上躺着,穿着里衣,披着毛领斗篷去了小厨房。

  静阁的格局很巧妙,七重阁楼,第一重是前厅,前厅往后延伸出一条小小走廊,通了一间小厨房,所以,即使是闭门不出,这小小天地也不会让若无欢觉得无趣。

  他这人向来是闲不住了,若无欢一如既往地没有留服侍的人,静阁之中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宫中的除夕宴皇子公主都去了,若卿歌也去了,无颜和小七被冷月白带去了回梦楼。

  无颜是不愿去的,可他不会拒绝若无欢的请求,所以,轮回几番,若无欢还是代替了一个人成为了孤家寡人。

  没什么不好的,一个人更清净,若无欢苦中作乐的想,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若无欢愣了下,他不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先生,以后的除夕我陪你过,再也不让你一个人清清冷冷!”

  那年稚子的话语言犹在耳,往后的几年他再不是一个人,可是今年不同,死而复生是大忌,除去他还有一个轮回的人想着颠倒乾坤,他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今晚是除夕夜,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做什么,若无欢回到顶楼的房间坐在床上,熄了蜡烛,置身黑暗,人的感觉会更加敏锐。

  “二皇子,外面风大,不妨进来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有人推开窗户翻身进来,蜡烛被再次点燃,顶着一身落雪的二皇子有些狼狈的站在窗前,背对若无欢正在关窗户,头发上的雪融化成水往下滴落,湿了地板上铺着的毯子。

  “帝师在等我?”

  帝衷用内力烘干身上,看见脚下湿了一片,歉意的对若无欢笑笑,若无欢摇头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斟了两杯茶,推过其中一杯,示意帝衷坐下说。

  “是二皇子一直在等我才对,从我来到天元的第一天,你就在调查我。”

  听到若无欢这么说,帝衷苦笑一声,道:“原来帝师早就知道。“

  若无欢道:“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帝衷捧着茶杯,等着若无欢继续说下去,话已至此,他再说什么反而显得自己啰嗦,若无欢端着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也算是润了有些发干的嘴唇。

  “你去过上陵园,也看到了我的牌位,你甚至亲自跑去北辰,只为了见我一面。你想找我要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真相,既然决定要结盟,二皇子殿下不该坦诚些吗?“

  一口热茶下去,帝衷听若无花的口气,松了口气,看来这次他赌对了。

  放下杯子,道:“天命者真是可怕。”感叹之后,又道:“是,我和太子都去过上园陵,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灵牌,但是我看到了。也看到帝父的另一面,我一直觉得帝父是没有感情的,后宫的妃嫔不过是用来稳固江山的摆设,皇后死的早,帝父悲痛下旨不再立后,那时我真的以为他有多爱皇后,可是我错了。错了很多年,现在后宫最受宠的凰贵妃,也不过是个替代品。若无欢,你到底是什么人?活人?还是死人?我察觉不对之后暗中调查,帝父一直在找天命者,可若卿歌最后只得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少丞相。直到我去北辰,见到你,我才明白,他们所有人,包括皇子公主在内,都不过是你的替身。“

  若无欢卷起袖子,一圈一圈把手腕上的绷带解下来,头也不抬的继续道:“说下去。”

  帝衷深吸口气,道:“天元是帝父打下来的江山,但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史官的笔下少了一个人,我大胆猜测,那个人就是你。虽然不知道你当年是如何骗过帝父,又是如何做到不老不死,但帝父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七弟和他最像,他是想弥补遗憾,让澈儿成全他一生的求而不得。“

  若无欢的两只手腕都露出来了。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轻轻一动,可以看到里面粉嫩的肉以及尖锐的疼痛。帝衷说完了,若无欢把袖子重新拉下来,盖住了伤口,抬头看帝衷。

  帝衷的生母不受宠,且命不好,帝衷的命也不好,是死后生产,世人都说他是鬼婴,不吉利。

  故而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去行宫,这些年一直备受冷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最不起眼的皇子看透了一切,若无欢笑了下,道:“你只猜对了一半,你知道的这一半足以让天下大乱。”

  帝衷点头,他紧张的掌心都是湿的,若无欢看他一眼,继续道:“二皇子殿下,你的诚意我很满意,所以,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然后给你一个选择。”

  帝衷抬头:“你究竟是谁?“

  若无欢失笑,道:“无欢只是无欢,不论生死,这世上的若无欢只有一个。好了,我给了你答案,接下来你该选择了,你想要什么?”

  帝衷愣住了,他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真相,真听到若无欢的真相,他反而觉得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了。他试探着问:“什么都可以吗?”

  若无欢点头:“当然。殿下在犹豫什么?”

  帝衷想了想,深呼吸,道:“我想要你带着阿澈离开这里。”

  真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若无欢取过一旁的小酒壶往火盆的倒了些,屋子里已经很热了,可若无欢还是觉得不暖和,他道:“为什么?”

  帝衷笑道:“阿澈是个好孩子,他是我的弟弟,保护他是身为兄长的责任。我对那个位置也没有兴趣,太子很好,他很适合那个位置。”

  若无欢顿了下,整壶酒都倒进了火盆,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差一点就要把房梁烧着了,他的侧脸被火光映红,从帝衷的角度看,若无欢像是在笑。

  “二皇子殿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可想过就算你放手,他会允许吗?据我所知二皇子殿下是最早成家的皇子,二皇子妃温柔贤惠,美丽大方,还给你添了一对儿子,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你查了这么多,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天元帝也好,太子也好,还有若卿歌,你觉得他们谁会放过你?”

  帝衷苦笑连连,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知道,所以才会来找若无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帝王家没亲情,就算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这薄如蝉翼的兄弟之情。

  帝衷道:“帝师想让我做什么?”

  若无欢笑道:“我想让二皇子殿下帮我一个小忙,我初来乍到,朝中没有根基,许多消息都无从得知,二殿下可否成为无欢的眼和耳,替我去看,去听?”

  突然地沉默并没有让若无欢觉得不耐烦,许是肚子饿了,若无欢起身邀请道:“二皇子想来没有去宫中敷衍,不嫌弃的话,一起用宵夜如何?”

  帝衷也觉得饿了,点头应了,起身跟在若无欢身后下了楼,看着若无欢的背影,帝衷心头浮现一个念头,骇人听闻却是最为贴近真相的真相。

  如果,若无欢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上园陵的灵牌主人真的是若无欢,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若无欢已经死了,那么眼前这个……

  “无欢只是无欢,不论生死,这世上的若无欢只有一个……”

  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关窍的帝衷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后背脊梁骨窜上来,若无欢突然停下步子,头也不回的道:“二皇子殿下,这世上的许多事可知不可说,无欢待你为友,所以不愿相欺,苦心一场,二皇子殿下莫要辜负了。”

  帝衷除了苦笑还能如何,叹道:“不愧是帝师。”

  一语双关,不愧是能让天元帝着魔的人,听出其中深意,若无欢无声笑了,眸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些年天元帝为他做了多少荒唐事,这些罪孽总有一天会落在他的身上,他只是不知道天元帝是否知道,或者说他是不是故意做这一切,让他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饭菜早就冷透了,若无欢却没有了热一热的心思,帝衷也不介意吃冷掉的饭菜,无颜推开静阁的门,大口的喘着气,看着守着一桌子冷菜的两个人,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的身后跟着小七和冷月白。

  若无欢回头,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无颜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无欢,新年快乐。”

  那一年,命运的转折点之前,无颜也是这样扑进他的怀里,与他说:“新年快乐。”

  后来,无情的大火将一切吞没,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残羹冷炙若无欢自然是不会让无颜吃的,冷月白安排人准备了新鲜的食材,都说君子远离厨房。可现在几个人挤在厨房里,分工明确,若无欢咽下喉咙里的咳嗽,今天是好日子,可不能因为他扫兴。

  皇宫里,珍馐佳肴,舞女歌姬,让人眼花缭乱,帝天澈看坐在高位上神情淡淡的天元帝,他怀疑了很多人,就连若无欢他都怀疑过,可独独忘了眼前这位,能只手遮天啊。

  宫宴散的早,本就是中规中矩,积年累月的一套,众人都不是傻的,自然不会挑这种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帝天澈留到了最后,他固然挂念着静阁的若无欢,可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天元帝也没有离去,两个人水也没有开口,帝王家的父子即是父子也是君臣,可在这里,他们更像是仇人。

  那些年的宠爱无异于是捧杀,其中的道理是帝天澈恢复记忆之中才明白的,他幼时神智愚蠢,也亏得这位帝父百般宠爱没叫他吃多少亏。

  真要说吃亏,应该是若无欢出现以后,所有虚假的安稳都被无形的利刃撕的不成样子,帝天澈此时最恨的就是记忆不曾完全,若不然,他的心中断然不会残留对若无欢的恨意。

  “听闻帝父也曾有过帝师,不知姓甚名谁?”

  帝天澈饮了一口酒水,看似恭敬地问帝父,天元帝看他一眼,夹起一尾虾,道:“何时听闻的?”

  帝天澈道:“几月前。”

  天元帝点头:“看来是记起来了。”

  帝天澈笑道:“帝父本就留了后手,不是一直在等着儿臣来问吗?”

  天元帝放下筷子,笑着点头:“不错,聪明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别后悔。”

  帝天澈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片刻,道:“帝父是在威胁儿臣?”

  天元帝摇头:“不是威胁,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该知道的。”

  帝天澈深吸口气:“早晚都要知道,有区别吗?”

  天元帝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说出来,帝天澈是否承受得住,他和若无欢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怕是要保不住了。

  “是你自己求得,所以,你要自己受着。“

  天元帝说完起身朝偏殿走去,帝天澈犹豫了下起身跟上,静阁之中,若无欢送走了二皇子帝衷,无颜把冷月白赶去了其他房间,小七早早的睡了,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若无欢看烧了半截的蜡烛,突然道:“无颜,天亮了你就和他回去,我和澈儿,总有一道坎要过得。”

  无颜看他一眼,再好的心性也耐不住了,道:“用你的命去垫这道坎,无欢,我不在你可以胡来,我既然来了,绝不会看着你作践自己。”

  若无欢失笑:“你这和谁学的,怎么越来越小孩子脾气。”

  无颜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倒进杯子里,用热水冲了,递给若无欢:“冷月白给我的解药,你先用了,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若无欢接过杯子,突然笑了,一口饮尽,低了声音与无颜道:“不需要了,你知道,就算解了毒,他回来以后,还是要折腾一番,再多的药都于事无补。”

  是啊,于事无补……

  若无欢没再说什么,他径自上了床躺好,被窝里应该是很暖和的,可他却还是觉得冷,许是心冷了,身体也暖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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