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雨过天青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4010

  除夕夜的大雨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边境告急,北辰十万大军压境,年轻的兵部尚书还没躺进温柔乡,就被一纸诏书打包送去了边境,帝天澈以历练为由自请随大军同行……

  马车在山路上很是颠簸,若无欢的伤贴近心脏,若卿歌给他包扎了伤口,找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走了一路,若无欢也不知道这人要带他去哪里。本就浑噩的神智被颠簸几下,早就不复清醒了。

  “找条平坦的路走吧。”

  若卿歌也许是良心发现,吩咐了一声,若无欢靠在他的怀里,若卿歌抓过一旁的毯子把他裹了起来,外面还在下雨,雨势已经不大了。

  若无欢并没有昏迷太长的时间,醒来的时候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也疼得厉害,若卿歌看他醒了,端过一旁的药,递到他嘴边,道:“你身体太虚,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毒,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若无欢抬眼看了碗里的药,摇头道:“这一天,你计划了多久?”

  若卿歌低头看他,把药碗放回一旁的小桌上,伸手摸了若无欢的额头,道:“嗯,没烧起来。”

  若无欢用左手抓住了若卿歌的右手,又问了一句:“若卿歌,你算计了多久?”

  “不久,你七岁生辰变忌日的时候。”此时的若卿歌慵懒的坐在马车里,单手搂着若无欢,他们谁也没有看谁,右手却是很用力的握住了若无欢的左手,继续道:“这么多年,我翻遍古籍,总算抢了半个天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如今也都知道了。无欢,你可是恨我?”

  恨我不闻不问,恨我避而不见,恨我取而代之……这句话若卿歌在心里藏了好多年,反反复复的扪心自问,可他没有选择,只能接受。

  江南若家,好大的手笔,给了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也让他抱憾终生,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知道。

  沉默很久,若无欢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在若卿歌的怀里靠的舒服些,道:“自然是恨的,我等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出来,真的好过分。”

  “是哥哥不是,无欢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好不好?”若卿歌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是痴人说梦,若无欢闭上眼,有风撞开帘子吹进来,吹落一缕头发,黑白交错,像极了棋盘上的黑与白。

  若无欢想了想,还是把诛心的话咽了回去,算不得是他们的错,要怪只能怪人心,可到底还是怨恨的。

  他不是圣人,就算他活过了漫长的时间,七情六欲也不会因此而减弱分毫,反而会更加的渴求。再者,七岁的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那些人怎么就很狠心将他推出去……

  “你若是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话你是说不出口的,因为你若卿歌不是厚颜无耻之人,还知道抓住一块遮羞布挡挡自己的羞耻心。”

  女子的声音从马车顶上闯来,马车应声而停,若卿歌点了若无欢的穴,让他好好休息,起身走出马车。

  雨过天晴,女子大红衣裙站在车顶,撑着有些俗气的红梅伞居高临下的看着若卿歌,笑不达眼底,她道:“我见过许多厚颜无耻之辈,如你这般还是头一次,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话说的讽刺,若卿歌不动声色的点头附和,道:“殿下说得是,小辈们的事情就让小辈们解决,何必如此辛苦?”

  女子嗤笑一声,眸中一抹笑意被杀意压下,道:“照你所说,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若卿歌恭敬道:“殿下尊贵,歌儿不敢!”

  歌儿,歌儿,久违的自称非但没有勾起重逢之情,反而惹得女子肝火旺盛,呵斥道:“住口!本宫的歌儿岂容你这等小辈冒名顶替!”

  若卿歌闻言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让女子不禁后退半步,记忆中也有小小孩童冲她这样笑,声音软糯唤她:“帝姬阿娘。”

  “若卿歌!”

  一声怒斥,红梅伞下,剑锋森冷,逼命而至,若卿歌纵身后退,面不改色的看向惊怒的帝姬,道:“殿下可是想起了什么?”

  帝姬闭了闭眼,红梅伞被剑气撕得粉碎,她已有许多年不曾动气了,如今倒是被一个后辈看了笑话,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好毒的心思,连本宫的过去大祭司都告诉你了,看来,你这枚弃子价值不菲啊。“

  帝姬说着落到地上,站在若卿歌对面,过大的裙摆落在地上,仔细看去,帝姬的脚根本不曾落地,若卿歌暗叹这武功了得。到了这个境界,与仙人也无异,偏偏为了执念在这红尘中辗转,最终陨落。

  大祭司曾与他说,帝姬的武境深不可测,如果遇到,不可硬碰只能智取。

  智取最好的办法无外乎攻心,而帝姬最大的心病在于生而不养的小太子,以及生死未卜的养子。歌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心弦被触动的一霎,若卿歌脑海中闪过一些快的让人抓不住的画面,只有那一声唤,真真切切,道:“歌儿。“

  若卿歌错愕抬眼,将所有的情绪深藏于心,那些大不敬的话对着帝姬却是说不出口了,转而恭敬道:“殿下言不由衷,不如不说。弃子也有弃子的作用,殿下如何就觉得弃子不会成为关键的决胜子,颠倒乾坤呢?”

  似是故人侃侃而谈:“帝姬阿娘如何知道,这枚弃子不会成为扭转胜负的关键呢?”

  稚语声声,言犹在耳,帝姬上前一步,剑锋已经抵在若卿歌的喉咙,缩地千里是做不到的,但是短短距离的瞬移对她而言是不难,她沉声道:“大祭司都和你说了什么?”

  若卿歌看眼马车,老实说他有些担心若无欢,中途被劫定然是有所图谋的,只是不知道是谁抢先出手了。

  若卿歌试图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精神力却高度集中,在帝姬这样的高手面前,一丁点的差错都足以让他死不瞑目:“他与我说你有两个儿子,亲子不亲,养子至今下落不明,你真的不恨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你的身后,你的剑还要指着我吗?”

  帝姬闻言,一掌将若卿歌拍飞,转身看向马车旁一身白衣背负古琴的人,她皱眉,冷声道:“宸墨!你还敢来!“

  一剑刺出,白色羽毛从天而降,凤鸟鸣九天,白凤凰站在宸墨身前,马车里的若无欢探出半个身子,面色苍白的过分,他笑道:“帝姬,前尘因果咎由自取,他不欠你的,何必如此?”

  说完,若无欢的身子晃了晃,宸墨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从马车上带进自己怀里,被帝姬一掌推到树下的若卿歌,看到了若无欢胸前被血染红的衣襟,气血翻腾的更加厉害,咬牙道:“无欢,别去。”

  若无欢可以和任何人走,但这个任何人绝对不能是宸墨,若卿歌心下一沉,他本不想这么快暴露实力的,情势所逼他已经没有选择。

  手掌下翻,暗生风刃,关键时刻便是杀死若无欢,也不能让宸墨将人带走。

  若无欢早就没有了力气,三测天命,他的命也到头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宸墨是他的生机,若卿歌的想法他清楚,但是他不在乎。

  若无欢趴在宸墨怀里,转过头,虚弱的朝若卿歌笑道:“哥,十年前是你不要我,今天,是我不要你,我们两清了。”

  天命者共同的执念就是互不相欠,生死如何都想孑然一身,相比之下,骂名恶名倒不那么重要了。

  若卿歌上前一步,一根羽毛在他的侧脸留下了血痕,他道:“帝天澈已经去了边境,没有你护着,他必死无疑。”

  若无欢闭上眼,道:“管不了了,阿墨,我累了。”

  宸墨轻轻地拍了若无欢的背,道:“我带你走。”

  帝姬在一旁看着,看着宸墨的白衣被染成红色,突然就说不出什么了,小太子也赶来了,站在宸墨身后,有一种给宸墨撑腰的感觉。帝姬转身渐行渐远,眼角的泪痕她藏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白凤凰回到宸墨身边,轻声道:“师兄,走吧。”

  最后只留下若卿歌站在树下,天光亮起,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置身于阳光之中的若卿歌仍觉得寒冷无比,像是重复了十年前的绝望。在他的印象里,最深的执念是十年的遗憾,只要努力长大就可以弥补,结果却是现实太过残酷了……

  “要追吗?”

  言七月问坐在马车里默不作声的无颜,冷月白也回头看了一眼,无颜抿紧了唇,闭了眼,缓去了眸中的冰寒,道:“去边境,好事总不能让大祭司和宸墨都占了。”

  言七月和冷月白对看一眼,难得默契的没有出声阻止,有他们护着,到了边境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总好过在若无欢身边当棋子来得好。

  雨后的冬末更是寒冷,帝天澈坐在马背上,双手通红,已经冻得麻木了。和他并肩的兵部尚书不时偏头看他,实在是无聊了,伸手推了帝天澈一把,道:“七殿下,还在想你的帝师?”

  帝天澈本就心不在焉,身子在马背上歪了歪,瞥了兵部尚书一眼:“尚书大人,未免关心的太多。”

  年轻的兵部尚书挠挠头,笑的有些没心没肺:“关心下未来的主公,这是臣子的分内事。”

  帝天澈转头,他第一次认真的看这位兵部尚书,这人在朝堂中已经是一个毒瘤,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和他不同的是,这位是有真材实料,而他帝天澈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累赘。

  似是猜到了帝天澈在想什么,尚书大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丢给帝天澈:“看看吧,帝师临走前交给我的。”

  帝天澈没有急着拆开锦囊,反问尚书大人:“罗泽,你为什么选择我?”

  名为罗泽的尚书大人想了想:“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帝天澈觉得自己没听清,罗泽笑道:“帝师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殿下你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而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跟着你们或许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事情。”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帝天澈没理他,把锦囊贴着心口放好,不安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该相信若无欢的,可信任并不说有就可以有的,直到现在他仍是对所有人保持警觉,罗泽看他反应,也没说什么,眯了眼睛。

  七殿下的心思太过简单,白白浪费乐帝师给他创造的机会,不过也没关系。人活着,本身就充满变数,一成不变的话也吸引不了他。

  司寇,醉生居。

  司寇殇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进屋就看到落在床上气息微弱的若无欢,以及坐在他床边的宸墨,上前道:“他怎么样?”

  宸墨松开抓着若无欢腕脉的手,叹了一声:“他很快会醒过来,到时候要去要留你别拦着。命数已经如此,之后的事情就随他去吧。”

  这一番没有没脑的话砸蒙了司寇殇,同时也在他的心湖上投进一颗巨石,水花四溅,这明明就是放弃救治的意思。

  司寇殇皱眉:“命数不可逆?”

  宸墨摇头:“不知。”

  司寇殇沉吟片刻:“既然不知,便是有法子一试,请先生赐教。”

  千里之外,竹林小筑的陌漪澜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心中内容皆是惊天之秘,烧毁信纸后,陌漪澜收拾包裹,一把火烧了竹林,向着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北邙坡上,每日都会在此遥望远方的明主今日却没有来,他坐在宫殿的王座上,把玩着一枚并蒂花开的玉佩,手一松,玉佩落地,摔得粉碎。

  明主惋惜的看了一眼,道:“将这残骸送去给帝师大人。”

  不过几息的时间,地上又是干干净净,明主笑叹,满是无奈:“不要怪我,这都是命,是先生的命,也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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