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冷月凝霜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4020

  北辰,北邙坡。

  北辰决负手而立,从这里是望不到天元的,可他仍是想再看看,这天底下最后的平静和安稳。

  再过不久,这片土地将被鲜血浸染,尸骸遍野,寒风肃杀中,会有人高唱战歌,在史书上重重一笔,论罪与北辰,论罪与他北辰决,许是骂他为了一己之私掀起战乱,又或许有知情人笑叹一声痴儿,可不论是哪一种,他都甘之如饴。

  世人都道盛世天元,却不知这盛世下多少白骨血迹斑斑,不得安息……

  说到底,不过是一己之私,为了一个执念开创出来的虚假盛世,是牢笼,亦是诅咒,只要天元在一天,若无欢便不得解脱,生不由人死不由己。

  “明主,查到了吗?”

  站在北辰决身后撑伞的明主点头,道:“查到了,十八年天,与帝师生辰重合的除了帝天澈还有陛下您,以及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北辰决回头,道:“下落不明?”

  明主从袖中掏出画卷递给北辰决,道:“是,臣怀疑若卿歌不是天命者,或者说,江南若家的嫡长子是以次充好的冒牌货,真正的天命者是帝师和画中的孩子。”

  北辰决低头,画卷中两个小小的孩子在火海中相互依偎,他伸手去抚摸其中一个孩子的眉眼,另一个孩子的脸已经被烧毁了,不知生死。北辰决强忍心中悲痛,道:“也就是说,那些蠢货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狸猫换太子,只是现在还没查到谁是太子谁是狸猫,帝天澈,朕,再加上下落不明的那人,我们的三个的身世都有可能被调换过,是吗?”

  明主退后一步,身子一矮,跪了下去,道:“陛下,不论是否存在调换,明主所忠之人,只是陛下,明主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北辰决弯了唇角,似是笑了一下,道:“明主,起来吧,不过无稽之谈,没有证据便不能代表什么。”

  明主把头压得更低,道:“陛下,明主有一求。”

  北辰决不再看他,转过身去,道:“你说。”

  明主道:“有朝一日,陛下君临天下,请赐死明主,将明主尸骨在于北邙坡。”

  攥紧的拳头倏地松开,北辰决闭了闭眼,道:“准了。”

  北辰决没有拒绝明主的请求,他知道明主要做什么,也明白那一番苦心,其实这些年在北辰,里里外外都是明主在打理一切,所有的井井有条都是明主的心血,可如今,他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真相将这一切付诸一炬,是他的自私。明主就是辞官还乡,他北辰决也是准的。

  可偏偏……

  明主从地上站起来,鬓发上落了雪,晃了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老了,这一世才活了二十年,和上一世加在一起也不过四十年,寿不得长,只希望多多少少的能弥补一些少年时犯下的错。

  天元,八皇子府。

  若无欢在这里住了三日,吃好住好就是睡不好,若卿歌来接他的时候,若无欢也不见有惊讶之色,反而觉得有些无聊,这场戏远比预料中要无趣得多,毕竟他早就知道了后续的发展,那些惊和喜自然就没有了意义。

  可变数无处不在,上马车之前,长街尽头策马而来的帝天澈,让所有人都忘了动作。若无欢坐在轮椅上,抬头看朝他走来的帝天澈,看着递过来的那只手,若无欢没有伸手,他笑问:“想好了?”

  帝天澈翻身下马,衣袂飞扬,惊起了地面之上昨晚的落雪,腰间的天星令和玉佩撞在一起,清脆作响,他走到若无欢身前,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下,执起若无欢的一只手,道:“先生答应了我不离不弃,为人师长可不能言而无信。”

  帝冕面不改色的看着,只一双眸子阴冷的渗人,若卿歌抬头望天,幽幽叹了一声,天意如此他能如何?

  要是若无欢愿意和他回去江南,余生安稳他是给的起的,如今看来,是他自作多情。昨晚收到消息,无颜和冷月白不日就到,既如此,他就好好看看若无欢做那么多无用功的事情,究竟是想给谁挖坟呢!

  若无欢扫了眼周围的人,他的指尖触到帝天澈被汗湿的掌心,这孩子应该是很紧张吧,都与他说了不必如此勉强自己,真是个傻的。

  若无欢道“澈儿,我教过你,做出选择就要有觉悟。“

  帝天澈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道:“弟子愚钝,还不成气候,日后还要先生多多教导。”

  若无欢低头看自己的双腿,心里嘴里都是苦的,天元,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他期待着自己死了,或许一切就可以结束……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若无欢伸手拍了帝天澈的手背,回头对若卿歌道:“多谢好意,只是身不由己,辜负了。”

  若卿歌摇头笑道:“无妨,你开心便好。“

  帝天澈让若无欢坐到马背,牵着马往回走,二人的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若卿歌看了会,随意的挥了挥手,转身对帝冕道:“殿下好自为之,告辞。”

  不等帝冕说什么,若卿歌转身就走,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看若无欢如何靠一盘乱棋反转局势。

  拓也离开,原本沉寂的山中,刻意隐去的杀气纷纷现了身,小心翼翼的围住马车,几人皆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无颜公子的名头可不是说着玩玩的,一向行踪诡异的此时竟被他们堵在了山路断崖,这老天赐下的机遇当真是那么容易的?

  马车里,小七把裹着绒毯的无颜挪到一旁,又翻了自己的褐色披肩给无颜裹上,也好在这车厢够大,他们带的东西也是足够的。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无颜,小七的眉心隐现出怒意,都是因为外面的那帮人,他的哥哥才会如此痛苦的。

  小七起身出了车厢,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又是如何动的手,等那伙神秘人反映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大惊失色,一半的人马已经被小七连人带马一起踢下了断崖。小七按着大叔的嘱托,把人都踢下了断崖,还未转身就听到身后马儿的嘶鸣,回头只看到了坠下断崖的马车一角。小七发了疯一般的扑过去,冷月白比他更快,在小七飞身一跃,堪堪抓住马车的同时,冷月白已经钻进马车里,此时的车身已有过半悬在半空。

  “哥哥!”

  一声悲鸣一般的呼喊响彻山间,却没能唤醒被冷月白从马车里抱出来不知生死一线的无颜。小七的眸色渐渐染上了血色,他听到身后多了又多的脚步声,视线被血色吞没,陌生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重复的历史,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死死地抓住短木,想把马车拉回来,指甲都蹦离了,血流不止,都说十指连心,可这疼痛也不及即将要失去的那种撕心之痛。

  “动手!”

  身后有人冷哼,然后就是兵器刺进身体的声音,有很多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另一个自己的嘴角溢出鲜血,可他却似没有感觉一般,似雕像保持着一个动作,即使后背已经鲜血淋漓,被刺破的伤口渗出血水,他也没有松手。

  山间的雨好像都被染上了血色,小七看到马车的车厢里有一个人松开了手,坠下悬崖,不要!不要啊!

  他想冲过去,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可是无论怎么叫喊,那人都不理他,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另一个自己手臂用力,那失了马儿的车身竟被他甩回到了地面,可也是惯力使然,他整个人飞了起来,向着那黝黑不见底的断崖摔了下去,最后看到的是那血色的月亮挂在半空,耳边那一声宛若叹息的呼唤让他的精神一振,这个声音是……

  清明过眼,小七捡起了地上的刀,砍瓜切菜般没有章法,可生命在他手下如蝼蚁,连挣扎都没有就死透了。冷月白抱着无颜,冷眼旁观,殊不知他怀里的无颜已经醒了,听着尸体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断断续续,在耳边越来越清晰,无颜睁开眼就看见冷月白面无表情的脸,小七仿佛失了人性,变成了杀戮机器,收割生命。

  嘴唇动了动,他想喊住那个孩子,却是没有力气说话的。冷月白低头亲吻无颜的额头,看着小七身上越来越多深浅不一的伤口,低声道:“你唤我一声,我就出手。”

  无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无欢敢让冷月白来找他,自然是早就把当年的所有事与他说了,身为旁观者都听不过去。真不知道冷月白是怎么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要求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动动嘴皮子而已,没什么的。

  他敢喊着一声,冷月白受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月白哥哥……”

  冷月白看着若无欢过分苍白的嘴唇,闭了闭眼,压下了那股嗜杀的冲动。

  “暗鸦出来!”

  一声轻喝,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冷月白身后,冷月白脱下了身上那雪色的披肩给无颜盖上,不想让他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低声道:“乖,睡一觉。”

  说完,转过身看着被团团包围的几个从小七刀下侥幸没死的人,他的神色很平静,可那声音却是仿佛从地狱传来,令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你们是谁的人?”

  ……

  “不说嘛,也好。等回头我把你们的尸骸大卸八块给天元帝送过去,他自然会帮我查出来的。”

  ……

  “所以,你们可以去死了,以最痛苦的方式……”

  ……

  冷月白抱着无颜一步一步走到带头那人身边,平静的说出令人胆寒的话语,只见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暗鸦拔刀,其中一人的胳膊像被斩断,飞了出去,可最为诡异的是,没有惨叫声,几个人看着冷月白以及他身边的暗鸦,惊恐万分,你不是人!他们想叫,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冷月白笑了下,道:“嘘,可不能吵到他。暗鸦,继续。”

  说着走到力竭的小七身边,胳膊,小腿,大腿,冷月白优雅的动作对那些人来说就是死神的镰刀,刀刀收割着他们的生命。鲜血溅了暗鸦一身,被染成血衣,可他连眼都没眨一下,直到最后一个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冷月白道:“暗鸦,你带着小七先回去,记住要快,他伤的不轻。”

  “楼主,不可……”

  “冷月白打断暗鸦的:“这是命令,若是小七有何闪失,他一定会生气的,我带着他先去避雨,等他醒来再去和你们会合。”

  “是,请楼主保重自己!”

  暗鸦挣扎的抱起伤势过重的小七,只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身影。冷月白此时才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一声声都是在咳血,眼前是当年那个孩子浑身是血的模样。他突然仰起头,望着天,长啸一声,重重的摔倒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不过须臾,远处一人踏雨而来,扫了眼遍地残肢,走到冷月白身边,无奈摇头道:“你这又是何必。这些年你心结抑郁,好容易找到人了,还用内力替他压制剧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冷月白躺在地上,还是用力的抱着无颜,怕他磕到碰到,道:“当初是我亲手逼死他,现在无论做多少,都不够弥补的,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身内力,这条命本就是他的,就算我死了也只是还给他了,如果当初我早知道他……必然不会那般绝情逐他出回梦楼……”

  半月后,若无欢在城门口见到了无颜,而无颜的到来给这平静的局面添了一笔。而那个断崖,不知何时竟被处理了,半丝痕迹都没留下,仿佛那一夜的凶险从未发生过一样。

  天元帝的御书房收到了许多的尸块,听到消息的皇子们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火烧身。

  天元的冬天快过结束了,可是这天气却是一点都不见回暖的迹象,许是因人而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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