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兄弟阋墙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10061

  静阁

  临水之畔,高阁独立,帝天澈对若无欢真的很上心,将王府中精致最好的别院静阁让给了若无欢,雪落之时,在楼阁之上赏雪最是惬意。

  “四弟,他待你可是真心?”

  若无欢在静阁最高的一层烹酒煮茶,温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等到冷月白,却等来了萧泽渊,他身后跟着一对双胞胎的兄弟,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很是沉稳。

  “大哥,冬至的饺子我给你留了,吃些再走吧。”

  话一说完,萧泽渊身后的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悄然退了下去,寻到了厨房,忙活着煮饺子去了。萧泽渊走到若无欢身边,抓住他的腕脉,凝神细探,宽慰道:“三弟将你照顾的不错。”

  若无欢斟了一杯酒,做了请的动作,待萧泽渊坐到对面,才道:“三哥待我自是极好的。“

  说着,若无欢给自己倒了杯茶,双手捧着茶杯,一双眼朦胧在氤氲的热气里,他道:“那两个孩子很聪明,我很喜欢。”

  萧泽渊从怀中掏出一枚镂空的令牌递给若无欢道:“老三事务缠身,总不能时刻照顾你,这枚令牌你拿着,又是就拿着它去天星楼,就算我不在,他们也会拼死护你周全的。”

  若无欢接过天星令在指尖把玩,笑道:“大哥要出远门?”

  萧泽渊意味深长的看了若无欢一眼,道:“归海归墟,我需要亲自前往验证一些事情。”

  若无欢抬眼望向楼外扑簌簌落下的雪花,低声道:“非去不可?”

  萧泽渊道:“非去不可。”

  若无欢起身,将杯中未喝完的清茶浇在身前得地方,斟了一杯热酒,对萧泽渊道:“山高水远,愚弟无以为赠,一杯浊酒,愿兄长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萧泽渊也起身,二人杯盏相碰,发出清脆声音,若无欢在这静阁之上送走了萧泽渊,看着远去的背影,他将天星令攥的紧了些,愿这一路安稳太平,也愿萧泽渊与真相擦肩而过,那些荒谬如鬼怪奇谈的事情,世上有几人能信。

  他若无欢早是无命之人,也没有必要再拖多几个人陪他在轮回中挣扎不休,虎纹符易主,天星令归位,若无欢重新坐下,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烧过喉咙,灼痛了五脏六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饺子萧泽渊还是没有吃到,若无欢看着站在他面前从容自若的兄弟二人,笑着招手:“过来坐吧。”

  兄弟二人互看一眼,跪坐下来,筷子和蘸碟是两人份的,若无欢把天星令系在腰上的玉佩上,相辅相成,倒是搭配。他从袖中掏出两个瓷瓶,递给兄弟二人:“这瓶子里的是解百毒的丹药,总共二十枚,你们兄弟平分,一人十枚。跟着我,就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不是什么好人,不会为了你们坏了大局。”

  兄弟二人仍是看着若无欢不说话,若无欢接着道:“都说祸福相依,跟着我,你们不必拘束,我这里规矩不多,但是千万不要想着背叛,不然,你们会知道死亡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斩风,斩廉,誓死效忠先生。”

  兄弟二人三叩首,若无欢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价似乎掉了好多,唤他先生的人越来越多,什么时候,那孩子可以唤他的名字,陪他看一场风惊雨……

  姬梧尘外出采药未归,静阁之中便只有若无欢和负责衣食住行的斩风斩廉三人,帝天澈来的时候,被斩风斩廉拦在了静阁之外,切磋之后,竟是打成平手。

  若无欢还是坐在楼阁之上,像一尊精致的人偶,烹酒煮茶,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每一个步骤,仿佛没有听到楼下传来的声响,帝天澈碰了壁,负气的甩袖离去,和姬梧尘打了个照面,他停下步子,问:“先生的身体,可还好?”

  姬梧尘头也不回的道:“想知道,自己去问,我可不是来给你们做传话仆人的。”

  见到斩风斩廉姬梧尘也只是多看了两眼,没有和帝天澈相同的遭遇,斩风斩廉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口,仿若两尊门神,看的姬梧尘笑不拢嘴,上了楼,蹭着若无欢的茶,道:“你说,是不是萧泽渊特意叮嘱过,不让帝天澈靠近你呢?”

  若无欢点头,道:“有可能。你看这静阁,说得好听些是帝天澈带我如何敬重,可实际上,他只是因为帝辛之死迁怒我,让我在这里修身养性罢了。”

  姬梧尘撇嘴,没有接话,把身后的药篓放到地上,开始整理药材,若无欢在一旁看着,突然就安静下来。

  吃了闭门羹的帝天澈心里烦躁的厉害,在街上闲逛,瞧见一个鬼祟的小太监钻进一个巷子里,帝天澈皱眉跟了上去,他记得那是九弟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你说,是若无欢亲手杀了九弟?”

  好像是小八的声音,帝天澈放缓了呼吸,站在拐角处继续听下去。

  “是,那日九殿下去了帝师的殿里,我想着夜里凉,给殿下送件衣服御寒,可到了帝师的宫殿才发现已经火海滔天,我听到了有人再喊救命,趁着火势还没有猛烈起来,冲进火海里,五殿下跪坐在地上,抱着已经冰冷的九殿下,双目赤红。”

  “那后来呢?”

  “后来,小的想把五殿下扶出来,再回去背出九殿下的,可是……”

  那小太监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帝天澈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只听那小太监接着道:“九殿下的心不见了,他的心口是一个窟窿,鲜血流了一地,心脏已经在火海深处烧成灰烬了,我只能忍着悲痛把九殿下往外拖,可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九殿下的身子下有血字。”

  “写了什么?”

  “写着,若无欢害我,不得好死……”

  小太监说完,突然就安静下来,帝天澈皱紧了没,心似乎沉进了湖里,有些凉,好在里面还是温热的。

  帝天澈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帝冕听到动静,满意的笑了,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的小太监道:“你是个忠心主子,想来九弟一定很喜欢你,本殿下送你下去陪他可好?”

  小太监只觉得脖子一凉,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一歪,倒了下来,身首异处,死不瞑目,明明他是按照八殿下的意思说的,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区区蝼蚁,本殿下也不会小看,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帝冕掏出帕子擦着手,语气很是诚恳,可是死人是听不到的。

  帝天澈回到府里,把自己关进书房不吃不喝,下人们敲门也不开,不得已只能去了静阁求帝师过来看看。

  姬梧尘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起身的若无欢道:“你当真要去?”

  若无欢反问:“为何不去?”

  姬梧尘道:“他不信你,他相信是你杀了他的弟弟。”

  若无欢笑了,伸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道:“道远知骥世伪知贤。”

  姬梧尘很不雅的翻个白眼,和这种人说话迟早累死他,低下头继续摆弄药材,他记得有一味药可以缓解若无欢毒发时的疼痛,在哪里来着……

  若无欢身份尊贵,故而帝天澈冷落了他,其他人却不敢懈怠分毫,走到书房前,若无欢回头看身后跟着的斩风斩廉,道:“你们在外面等我,天色尚早,等下出来带你们去回梦楼吃顿好的。”

  斩风斩廉不赞同的看着若无欢,却也没拦着,看着若无欢推门进去,老实的守在门外。

  书房里的乱作一团,书籍字画铺了一地,若无欢看了会,寻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站好,蹲下来从书籍字画里把帝天澈拉了起来,道:“澈儿,这是要把自己活埋了?”

  帝天澈看着笑的温柔的若无欢,委屈道:“先生,为什么你就不生气呢?”

  若无欢道:“为什么要生气?”

  帝天澈泄气道:”明明你没有杀九弟,我也怀疑了你,你为什么不解释,不生气?“

  若无欢笑着蹲下去,把地上的书籍字画一本一卷的捡起来,归于原位,道:“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流言不会空穴来风,我若是急着解释,他们定要说我做贼心虚,与其做君子教他们道理,不妨做个小人,让他们吃个教训,总有一日真相大白,他们会知道自己曾做过多么愚蠢的事情。”

  帝天澈脸上一红,是羞愧的,若无欢这话是指桑骂槐,可句句说到点子上,帝天澈连反驳的地方都没有。

  听到帝辛死讯的时候他确实是怀疑若无欢的,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那日若无欢与他离开时,帝辛还好好的,怎么会被若无欢杀死。今日撞见的小太监未免太过凑巧,怎的就被他看到,那段话也被他听到,明摆着是有人要害他与先生不和。

  “先生,是不是就算我不抢那么位置,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帝天澈真的不想手足相残,可现实的残酷让他无法再置身事外,就算他心如草木,可若无欢次次护他性命,知恩知他帝天澈还是明白的。

  “澈儿,不是先生不帮你,而是,他们不会放过你和我。自我来天元那日,暗中的小动作就没断过,许多事你不愿知道,不愿面对,我也不勉强你,便没有与你说,我知道你怀疑我,可那时就算我解释了,你也不会信,与其让你我争执大吵,不妨我们暂且分开,各自冷静下来。”

  帝天澈知道需要冷静的是他,若无欢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说过重话,说的都是实话,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罢了。

  “好了,别和自己置气,饿坏了吧,走,我带你去回梦楼吃顿好了,顺便陪你演场戏,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人心险恶。”

  若无欢说着拉起帝天澈的手,他的手很凉,帝天澈的手很热,后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他记得初见时这人的双手很暖,可如今怎么这么凉了……

  在外人看来,就是若无欢拉着一脸不满的帝天澈,斩风斩廉跟在两人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四个人直奔回梦楼而去,楼阁之中的姬梧尘忙到深夜,突然想起来今日没有人给他送饭,欲哭无泪的钻进了厨房,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回梦楼,坐落在御街最繁华的地段,人们对这里的印象只有两个,销金窝,温柔乡。

  回梦楼中的珍品佳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一道菜可卖千金之数,足见其奢华程度,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的达官显贵争先恐后的上门的送银子。

  原因无他,只因为回梦楼在天元甚至五国之中的口碑极佳,早已经成为了身份的象征。

  回梦楼中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惊才绝艳,貌如天人,便是听她们说上两句话,这骨头都要酥掉了。

  帝天澈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早就红了脸,若无欢倒是见怪不怪,拉着帝天澈直接上了四楼,点了一桌子的饭菜,道:“等下吃饱喝足,你记得把桌子掀了,直接回府。”

  帝天澈不安道:“那先生呢?”

  若无欢道:“我有事情要办,而且这场戏我是戏子,只有我留下来,他们才会相信我想让他们相信的东西。”

  帝天澈道:“会有危险吗?”

  若无欢看眼窗外,天色渐晚,道:“会,但是我会活下来,回到你身边的。”

  醉生梦死寻吾乡,魂归来兮知故人。

  茫茫雪遵道窘步,指九天謇謇为患。

  御书房里,天元帝提笔书写,是那年朝堂之上的读书人为帝师所提之词,当时年少不知所谓,而今顿悟,那人是有心的。

  他与帝师能走到后来,何尝不是因为君臣之间那许多的顾虑,多少次生死与共才磨练出的信任,也扛不住时间的流逝,那时候他们吃了那么多苦,这一次,却从头来过。

  是他太过自负,以为可以护得那人一世安稳,却还是将若无欢逼近了另一个绝境,越是思索,忧虑越深,遭受反噬的身体难以支撑,天元帝低咳一声,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斑斑点点的落在宣纸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宣纸毁尸灭迹,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情况,他还要给若无欢撑腰,再撑一下,至少要撑到少年的帝天澈恢复记忆……

  “好久不见,无欢哥哥。”

  若无欢在回梦楼坐到深夜,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月色落在地上,赶到回梦楼的时候,楼中的死寂一片,没有传出一丝声音,本该喧闹的长街,此时也安静的不见人影少年缓步而来,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随着他的步伐时越来越近,斩风斩廉得了若无欢的吩咐,躲在暗处,笑容无邪的少年站在楼下,若无欢起身,无奈道:“你这般做,不怕他有朝一日知道真相,会伤心?”

  那少年低低一笑,站起身来,修长身形包裹在黑色的长袍下,宽大的袖口被风撕扯的呼呼作响,他站在高处,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里似是倾倒了满天星辰,他一笑,唇边露出一颗虎牙,很是可爱,道:“无欢哥哥不说,冷月白不会知道的,无欢哥哥也不想他见到如今的我吧。”

  少年纵身一跃,站在若无欢身前,若无欢后退几步,和少年相对而立,方才他站的地方,几枚毒镖入地三分,若无欢从不怀疑,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抓住少年欲动作的手,若无欢道:“胡闹,谁准你来这里的!”

  少年无辜的眨眨眼,凑前一步,整个人贴近若无欢的怀里,用一只手搂住若无欢的腰,笑道:“我自己来的,无欢哥哥好久都没来看我,无颜哥哥病的快死了,我只能自己来看无欢哥哥。冷月白对你下毒,我只是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无欢哥哥生气了吗?。”

  若无欢看出少年眼中的满不在乎,也听出了少年对人命的漠视,眼中闪过不忍,却还是趁少年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一枚银针扎进了少年的眉心,失去意识之前,少年勾了唇角,轻声问了一句:“无欢哥哥,无颜哥哥快死了……”

  若无欢搂住少年软倒的身体,垂着眸,半晌,才低声道:“如果可以选,谁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天下呢,可惜,这个道理,我懂,无颜也懂,可我们都是痴人,该懂的人不懂,没有办法断了他的命,看他早夭。所以这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的……”

  若无欢说完转身,道:“送他回去,别让冷月白找到他。”

  斩风从角落里走出来,接过昏迷的少年,看向若无欢,道:“你呢?”

  若无欢笑了下,道:“苦肉计还没上演,身为棋子的我怎可提前离场。”

  斩风没有再问,转身离去,斩廉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站着,他们兄弟早就看出若无欢想支开他们,如今斩风离开,斩廉便更要慎重,与其贸然出去,不如将这一切看完,再想办法救若无欢出险境。

  不过……

  走出很远的斩风低头看怀中的少年,眉眼虽然稚嫩,和若无欢像了个八成,究竟是什么人,冷月白又为何要坚持找他呢?

  斩风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朝着天星阁的方向而去,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天星阁了。

  此时的若无欢被黑衣人层层包围起来,领头的蒙面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卷,对比了下,道:“是画卷上的人,带走!”

  若无欢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是有人想利用那孩子来对付冷月白和他,被他破了局,也只能将错就错。可怜了他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要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若无欢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唇边的笑无端添了一丝肃杀的感觉。

  “千辛万苦将他引了来,葬了这一楼人的性命,就因为一幅画像,让我看看,啧,画的不像a."

  若无欢说话的时候,那副画像已经落在他的手里,黑衣人们满眼惊恐,因为他们都没有看到若无欢是怎么动作的,领头人更是不敢轻敌,做了一个手势,若无欢却没有给他机会,一个轻功,人已经站在街上。

  脚刚沾地,就有许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手持弓弩将他团团围住,若无欢将画卷重新卷好和手一起收回袖子里,四顾一圈,笑道:“虽然我很想留一个活口问问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我任性,想要我的命,看你们有没有这个速度。”

  话音未落,弓弩齐射,若无欢在箭雨之中穿梭而过,百密仍有一疏,不多时,一身白衣应破破烂烂,有的地方更是被鲜血染红,他可以将轻功运到极致闯出一条生路,却没有金钟罩可以让自己不受伤。

  若无欢此时的心思都在袖中手里的那副画上,究竟是谁,对他的过去那么清楚,还画出这幅画引他上钩,看来是他预估错误,自始至终幕后人要的都是他若无欢的命。

  从皇城一路跑到了荒郊,若无欢停下来喘了口气,小腿一麻,一根短小的弩箭正插在上面,若无欢皱眉,再次前冲,世人都知回梦楼是销金窝,温柔乡,却是无人知道真正的回梦楼究竟在哪里。

  小腿麻木的没有感觉,若无欢身子一歪,就要摔了,一双手将他捞进怀里,就见陌鸽朝他身后冲去,若无欢抬头,冷月白道:“四弟还真是不听话,看来是愚兄的心软才让四弟身处险境。”

  说着,冷月白掐住若无欢的下巴,将两颗药丸喂了进去,若无欢除了受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双手已废,更不是冷月白的对手,受了屈辱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跑哪里不好,偏偏跑到回梦楼的范围,撞见冷月白也不算意料之外,毕竟许久未见,也是该回来了。

  经脉逆转有多疼若无欢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方法可以让他暂时的逼退冷月白,争取脱身的时间。冷月白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毫无防备之下,被震伤了肺腑,唇边溢血,现在的若无欢虽然是个废物了,可一身内力深不可测,他若有心,便是震碎冷月白的肺腑也并非不可能的。

  陌鸽在人群中收割生命,如砍瓜切菜般的娴熟,冷月白擦去了唇边血迹,道:“我去追他,这里的人一个不留。”

  命令一下,陌鸽收割人命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且说若无欢转身朝王府跑去。若无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里,可此时由不得他犹豫,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的是,会撞见若卿歌,或者说这人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

  倒下去的时候,若无欢用最后的内力震碎了手里的画卷,既然不能留下,那就毁了。

  “无欢!”

  一声惊呼响在耳边,若无欢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走神的功夫,画卷在他手中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化作齑粉,另一半掉在地上。

  看到朝他跑来的帝天澈,若无欢扯了嘴角,不知道这出戏演砸了没有,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就看淳于那边进展了,希望大哥能赶在凰南风察觉不对之前将他带回来,折了一个乱魄抄,决不能再留一个凰南风在淳于了。

  千里之外,淳于。

  琳琅雅居之中,住着一位特殊的客人,若说尊贵那是天下无人可及的尊贵,他素来只待两人为客,一是琳琅阁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琳琅公子;乱魄抄,二则是武林中人敬畏参半的天下第一楼的弦首弦非乐。可若说平凡也是普通,因为他的名世人不知,他的字惊艳天下,可惜明珠蒙尘不知当年。

  乱魄抄将凰南风留在弦乐府,孤身前来在琳琅崖谷等了三日,才见到弦非乐那不紧不慢的身影,他抬手拂过身旁嫩竹,只见小风掠过,那嫩竹化作粉末随风逍遥。心中的忧虑被强行压制到了极限,也顾不得身份形象,足尖轻点,几下就到了弦非乐跟前,拉起他的手臂就往琳琅雅居的方向狂奔。弦非乐也不是矫情之人,见此心中已有分明,怕是琳琅雅居的那位贵客出事了。当下也收敛了几分闲适,跟在凰南风身后,虽心中早有料想可是当真正看到那位贵客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胸膛起伏几乎微不可见,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躺在竹榻上的时候,弦非乐听到脑中的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再次断了一断。

  小七两眼通红的守在竹榻边,手紧紧的扯着榻上人垂下的衣角,生怕一个不留神,榻上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乱魄抄拍了拍小七的肩头,弦非乐走前几步,搭上那气若游丝之人的脉搏,眉心皱的一拧,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却也应了那句预言,避无可避。

  “乱魄,此次毒发太过猛烈,无颜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若是以你我内力相辅为他推行气血,再以药物疗养,怕是他这身子承受不住。可如今已无毒草能压制他体内奇毒,毒血以至心脉,也实在没有良策了。”

  弦非月收回袖中的手颤了颤,眼眸微垂似是无奈,然而内心波涛是不足外人道的。想起远赴天元至今未归的若无欢,眼前人与若无欢重合在一起,弦非月隐隐猜到什么,喉头噎了一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淡淡瞥了一眼乱魄抄,叹了一声。

  “琴绝!我叫你来不是要听你的训,也不是要你来见他最后一面。我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昏迷前和我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醒过来。也许我的方法有些冒险,甚至是残酷,但现在只有你能助我。”

  乱魄抄沉着脸字句铿锵,眼圈青黑,眼睛里已然是布满了血丝,看得出他为这人憔悴了不少。

  “话已至此我若再推脱可就是对不住你我他三人的情谊了。只是,我还是要多嘴一句,你可想好了,那可是切肤挫骨之痛!”

  弦非月无奈摇头,一个个的都是疯子,却都好死不死的和麻烦人物纠缠不清,看眼一旁的小七,再看看榻上虚弱的人,唇角的笑染了几分冷意,转瞬即逝,快的没有留下痕迹。

  “呵,那又如何?只此后,我与他两体一心,感同身受,虽不同生,却能同死。也不负我当初誓言,琴绝,你可不能砸了弦非乐这弦首的招牌,不然,天下第一楼可是要被我琳琅阁上下看热闹的。”

  乱魄抄说罢解开衣袍,抱起榻上人朝密室走去,小七跟随在后,丝毫没有管弦非月的意思,似乎是被埋怨了?弦非月挠挠头也跟上了去,看到偌大寒冰床哑然半晌,才苦涩一笑,原来乱魄抄比他预想中还要疯狂许多,这般不要命的法子都想出来了,真是……

  “唉,你呀……”

  余声未落,弦非月侧身闪进密室,等到重见天日,已是七日之后了。

  “你可算醒了,小七不眠不休守了你七天,我还在想若是你醒了,看不到小七了,那定然又是一番折腾。所以,我答应小七亲自照顾你,再三保证,连我家祖宗都被我扯出来立了誓约,小七才去睡了。无颜,这次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了。”

  竹榻上的人撑起身子,看着琴绝端着药碗调侃着走进来,身后不见乱魄抄。不忍的错开视线看着外面已渐沉得黄昏,他这一世的生死终是累了无辜。弦非月是何等人,看到他错开的视线便已猜晓他七分心思,无奈叹气将手中药碗递了过去,顺势搭了脉,确定暂时无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是他自愿,你不必如此歉疚。再者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两人在这乱世之局还可以相互依衬着,总好过让他眼睁睁看你一人心力倦乏,而无能为力的好。“

  被唤无颜的人无声笑笑,只是那笑中无奈苦涩滋味,如今却变了味道,再不是他一人独品的时候了。收敛心神,看着眼前的好友,才注意到,一向最注重外表的人,现在却是青丝凌乱,衣衫不整,颇是狼狈了些。若卿失笑,取过铜镜示意好友可以去梳洗一番之后,屋内有了片刻的安静。小七虽是被哄去睡了,可总睡不安稳。来到主卧看到无颜醒了,像个孩子一样一头扎进若卿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小七这次怕是被吓坏了,如此想着无颜抬手如往常一样轻拍着小七的后背,轻声的安抚着,直到他的手臂撑得酸痛了,小七才抬起头,有些哽咽的看着他,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刀,让他心肺都被搅得疼了。

  ”哥哥不难过,小七替乱魄保护哥哥。“

  "嗯,小七最乖了,可别学了那傻子,一命换一命,可是亏本的买卖。"

  无颜搂着小七,沉默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像又经历了一次七年前的夜晚,他改字无颜苟延至今,若非得此好友,怕是他的命早就没了。

  他护着小七,看着小七在他身边一点点的好起来,却始终不愿教导小七那些阴诡谋算之术,或许。小七在他眼里就是个不会长大的孩子,他能给的就是作为无颜公子给小七一个可以永远不长大的童真,让小七一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简单纯粹地活在这个人世,活在公子无颜的身边,这是无欢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

  乱魄,我还是觉得琴绝不用本名,用弦非乐的名字担任天下第一楼的弦首之名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乱魄,你到底是琳琅阁的琳琅还是乱魄抄?

  乱魄,我要走了,小七我也带走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南风,绝不让他受了委屈。

  乱魄,我回去了,他会不会认出我?那些故人本不该见了,可是我还是想见上一见,至少,我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他们的生命里,我也曾参与过,这样,我也没有遗憾了。

  乱魄,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救你!

  “求你…不要死……”

  时隔多年,在栖月小筑里,躺在床榻上梦魇的人呓语的一句梦话似是他藏心底多年的那句哀求,守在一旁的凰南风盯着似醒未醒的无颜,许久,才幽幽叹出一口浊气。他低头抬手去搭无颜的腕脉,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死死抓住,抬头一看,却见无颜双眸通亮的望着他。

  “既然醒了,就死不了。”

  听着那熟悉的腔调,无颜的思绪慢慢的归于原位,他支起手臂坐起身子,有人为他披上了那被炉火烤的暖和的狐裘披肩,他回头,素雅清丽的面孔闯进视线,那凝水秋眸竟让一向冷静的他有些不忍,掩唇轻咳了几声,接过女子递过的清茶润了润干哑的厉害的喉咙,看着那双纤细嫩白的十指心底有些不忍,这天下本是他和无欢的棋局,却终是要累了着许多不该入局之人。

  “素音,你先下去吧。我和凰公子有事商谈。”

  “是,公子。”

  女子倩雅的身影缓缓退出了屋子,无颜并没有去看,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凰南风,自觉的去斟了杯茶水恭敬地送到凰南风手里,甚是诚恳的望着他。

  “这一路风尘辛苦你了,饮杯茶水解解渴吧!”

  “不辛苦,只不过不小心跑死了三匹宝马,我怎么敢说辛苦?我可是怕我那些珍藏在被某人不小心的再烧一次。”

  “前几日,得了几匹汗血千里,回头你随意去挑就是。不过一时大意染了风寒,不是大碍,劳你跑一趟,真真是过意不去,这样,待回去时,你去我那书房随意挑选,看上那个都随你带走可好?”

  看着无颜一本正经,毫无反省之意的应对如流,凰南风有些后悔没有带乱魄抄过来。恨铁不成钢的接过茶水恨恨饮下,可水入喉中,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几日奔波,你且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看看小七,那孩子不在我身边睡不好。”

  凰南风眼前晕眩,他看着无颜起身向门外走去,想开口阻拦,却是支撑不住就此睡了过去。

  推开门,屋外的寒气瞬间扑面而来,却是寒月当空,清冷的光辉碎了一地,无颜恍惚的想起了那年宫中的月光,匆匆十年,这月色倒是从未变过。

  “我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

  “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残骸一个不少的送去了,那人也被吓得不轻,大病一场闭门谢客,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楼中那里,弦首听到公子死讯震惊之下毁了最心爱的弦乐琴,下了江湖追杀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幕后之人,灭其满门。凰公子还不知琳琅公子的事情,被弦首找来陪着您的。”

  “你是说弦非乐把凰南风找来做什么,难道还想着利用我去找无欢的麻烦吗?”

  “这,属下不知。。”

  “我知道了,你让手下人小心点,把那人的命留着,我还有用。消息封死了,别传到天元,让无欢担心。”

  “公子放心,属下自有分寸。”

  “对了,小七的伤怎么样了?"

  “这个……”

  “算了,我自己去看吧。这三日内我不见客,若有来客就帮我回绝了。”

  “是,公子,若是弦首亲自前来……”

  “呵,你们能拦得住他就拦着吧。”

  无颜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身后的走廊并不很长,可这短短几步,他已是对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简略了解,心中也有了大概的谋划,看着被自己留在走廊中的男子,无声的笑了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门关死,那男子如梦初醒的看着那关闭的房门,听了公子话中有话,心中隐隐有了不安,可此时他也只能盼望着弦首能快些到了,毕竟现在能阻止自家公子乱来的现在也只有弦首了。

  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公子,可是公子舍不得,他们这些做下属又能如何呢?

  若无欢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帝天澈,沉默良久,这乱世的局,终要有人去掀开一角,而如今,他在天元,无颜在淳于,谁能想到至关重要的棋子会是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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