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故布迷阵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5057

  年关将至,街头巷尾大红灯笼高悬,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迎接新年,唯有靖王府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在郊外设了施粥的棚子,除此之外不见其有他王府过年时该有的喜庆。

  帝师被刺杀之事,在朝堂上惹出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可真正上心的没有几个,天元帝派了御医来看,却被帝天澈拒之门外,整个靖王府众口如一,口风严谨的一丝风胜都没泄露出去。

  登门拜访的若卿歌硬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抓到,无功而返。帝天澈给若无欢掖了被角,起身看也不看若卿歌,对一旁的姬梧尘道:“他的腿伤可有大碍?”

  姬梧尘擦了额头的汗,若无欢小腿上的弩箭不仅有毒,弩箭上满是密麻的倒刺,将其拔出无异于剜去若无欢腿上的一块肉,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出去又进来,姬梧尘只觉得一双手抖得厉害,却也是长舒了一口气,道:“无妨,伤好之前不能随便走动,让他老实的养上三个月,我保证他不会变成瘸子。“

  “姬梧尘,如果他瘸了,我就把你的腿卸下来。“冷月白阴沉着脸,语气很是恶劣。姬梧尘皱眉,冷笑道:“猫哭耗子,冷月白你别在这里装善人,带着你的画卷滚吧,自己没本事把人弄丢了,缠着他不放算什么,有本事自己去找。”

  姬梧尘忍了冷月白很久,此时两人剑拔弩张的,帝天澈跪在床边,握住若无欢冰凉的手,想给他捂暖了,低沉着声音道:“要打滚出去打,别吵到他休息。”

  冷月白转身朝外走去,姬梧尘跟在后面,把门窗关好也跟了出去。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破空的风声,帝天澈懒得理那两个人,盯着若无欢轻微颤抖的睫毛看,看他睁开眼睛,帝天澈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先生,你可是吓坏我了。”

  “澈儿,你可看懂了?”

  若无欢的一声问让帝天澈羞愧的低下头,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发生的事情,可斩廉一字不差的把经过都告诉了他,在此之前如果和他说冷月白会害若无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可如今呢?

  “先生,澈儿错了。”

  无知的帝天澈会因为若无欢将他推到安全的地方而感到委屈,可是现在的帝天澈不会,他握着若无欢的手,低头轻轻去蹭。若无欢叹了一声,回握住他的手,虽然他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若无欢没有清醒太长的时间,帝天澈站起来,伸手摸了若无欢的额头,烫手的热度让他心中一颤。

  帝天澈站了很久,解了腰带,一把扯开自己的内衫,走到门前轻轻一推。

  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很暖的,帝天澈想要的却不是这温暖,没有看到冷月白和姬梧尘,帝天澈懒得管他们是生是死,径自走到雪地中间,张开双臂躺了下去,寒意渗透进了身体里,似乎连血液都因为寒冷而缓慢了速度,帝天澈冻得浑身打颤,嘴唇青紫,才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屏退了侍候的人,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狼狈,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若无欢还在睡着,可能是烧糊涂了,他还在说梦话,一边哭一边说:“……七月……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七月?帝天澈第一次从若无欢口中听到陌生的名字,他果然是不能释怀的,帝天澈想着上了床钻进被子里,用自己冰冷的身体抱住了若无欢,抓住若无欢的手,身上明明滚烫滚烫的,可手还是这么冰冷。

  帝天澈抱紧了若无欢,低声在他耳边喃喃,温柔的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先生,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那些人都该死。”

  千里之前的淳于,睡了一天一夜的凰南风请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飞鸽传书给天元的若无欢告状。

  走出房间看到弦非乐冷着脸站在门前,凰南风心里头咯噔一下,后悔自己怎的就那么大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紧闭的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屋内无颜与小七盘膝对坐在床上,两人的掌心紧紧的贴在一起,无颜感觉得到体内的内力在流逝,看着小七的脸色变得红润,惨白的唇溢出一抹笑,身后的房门好像是被人撞开了,他眨了眨眼,想缓解脑海的晕眩,可惜还没看到来人是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屋子里面一片沉寂,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紧张的看着床边闭目诊脉的人,凰南风哄了小七去外面练武,无颜这一身内力一夕之间全都给了这个少年,也不知是福是祸。是福也好,是祸也罢,既然无颜做了,那他就好好的调教下少年的武功,早日熟悉运用那内力,无颜也能早日多一个助力,况且,无颜这边能多做一些,若无欢在天元也能轻松些。凰南风垂下的眼眸掠过苦涩,淳于之行,真是损了夫人又折兵,无欢的琴没拿到,还弄丢了乱魄抄,这要他如何回去和无欢交代。

  “小七,以后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无颜,他把一切都给了你,你一定要保护好他。知道么?”

  “知道,小七保护哥哥!”

  “七月,如果你醒了看见这两人成了这幅样子,你会怎么做呢?”

  凰南风看着懵懂的小七叹了口气,当年若无欢和无颜出事,若非有言七月舍命相救,这二人是不能活到现在的。

  当年的死局,只是牺牲了一个言七月,救回来一个懵懂如稚子的小七,谁输谁赢还真的是不好说。凰南风牵着小七朝厨房走去,他要去煎药了,医术虽比不得姬梧尘,调理身体的方子他还是懂一些的。

  一个人若有所思的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越想越心惊,言七月竟然没有死,听凰南风口吻,幕后之人不止一个无颜,如此手段,如此谋算,竟是天下人都算计了进来,看来,再过不久,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如此想着,他转身悄然的退离了这座宅子,竟是没惊动任何人,轻功也得是一绝了。

  无颜这一睡又是三日,醒来就看到小七在院子里乱窜,凰南风在门外热着药,而他的床边,坐着弦非乐。见他醒了,弦非乐又去搭他的腕脉,他笑笑躲开了探过来的手。

  “身子如何,我自然清楚,弦首无需如此。”

  无颜扯过狐裘将自己裹得严实,才坐起身子,对着弦非乐抬手虚虚行了一礼,不经意的看了眼外面的老树黄叶,心里略微有些苦恼,这初秋已是如此,那冬日他要如何避寒过冬呢?

  天元气候严寒,无欢可还习惯?

  “你体内的毒短期内不会发作,只是,你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切不可受寒受风。我会派楼中医者随你同去天元,你要谨遵医嘱,若不然,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你了……”

  听着弦非乐的叮嘱,看着他的侧脸,无颜微不可闻的笑了笑,那笑容虽是短暂,却满是悲怆与决然,藏在袖中的手却渐渐攥紧。

  弦非乐,我用这条命毁一个天下,赌一场天意,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了。

  ……

  那一天的不欢而散众人都看在眼里,凰南风心中虽有困惑,但又不敢去问。这日午后,无颜披了狐裘去了院子里,他的脸色比起那日好看多了,凰南风端着药碗走到他身边,仰头去看那枯叶凋零的大树枝杈。

  “你说说,你这院子里种什么不好,偏偏要种槐树,这年岁大的老槐树阴气过盛,与你的身体有害而无益,你也不怕半夜招来哪路阴魂。”

  凰南风对着老槐树挑三拣四,语气刻薄。可惜的是眼前之人不是好脾气的若无欢,而是无颜。听了他的话静默了许久,无颜侧过头看凰南风,突地冒出一句“若它真的能将冤魂引来,与我夜半一见,也不枉我辛苦将它移栽过来。”被这话噎了一噎,凰南风倒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继续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着某个没有自觉的人,把药碗递到无颜手里,又开始新一次的长篇大论。

  “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少操那些没用的心思,如今你体内的毒没有了内力压制,谁也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发作。如今不过初秋,天气倒也不算多凉,只怕是到了冬日这罪是少遭不了。更何况天元气候严寒,便是初春仍是寒风刺骨的,你可别和若无欢学,遇上你们这样难过的病人,姬梧尘会折十年寿命的。”

  无颜睁着眼睛笑,眸子黑亮黑亮的,竟生生将凰南风看的汗毛直立,直呼:“怪物!”

  运起轻功,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满意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碗中黑漆漆浓稠的液体,毫不在意的仰头一口饮尽,苦到了极致。无颜把碗放到了老槐树的树杈上,蹲下身子看着老槐树旁边的一座池子,池子的水是从山中锡泉引出的净水,清可见底,入口清甜,这池子怕是算得上天下难得奢侈品了。锡泉并不常见,可说是极为罕见,若有能人将锡泉引入自家井池,那不是皇亲便是贵胄,贵中之贵的贵胄了。

  “无欢,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去你身边陪着你了。”

  无颜望着池中倒影出那个裹着狐裘仍旧清瘦的没有分量的人,面色泛着病态的苍白,只是那双眼睛极其有神。仿若十年光景,什么都变了,唯独这双眼睛和以前一样有神,只不过,再也找到以前的那份纯粹了。

  无颜望着水中倒影,他知道凰南风的意思,他和无欢虽然死里逃生,无欢身中奇毒,而他面目全非,十年前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要自我了结,可若无欢寒暑不断的信激励着他改头换面,化名无颜重新活过。

  他知道近年来无欢体内的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天元那边如果不是出了情况,乱魄抄是不会以自己的命来续他的命,毕竟这世上若没有睚眦必报的乱魄抄守着,凰南风怕是要活的很辛苦了。

  若无欢睡醒一觉,觉得精神不错,准备活动下手脚,才发现若无欢的长腿压在他的腿上,避开了伤口,却让他动弹不得。一双胳膊更是用力的抱着他。感觉到被窝里光溜溜的身体,若无欢望着床顶,耳根竟是有些泛红。

  帝天澈睡得很轻,若无欢一动他就醒了,忙坐起身,将衣服穿好,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去看若无欢,生怕他训斥自己不知礼数。

  看他窘迫,若无欢到觉得有些可爱,他张嘴,哑着嗓子道:“澈儿,我渴了。”

  帝天澈忙去倒了杯水,坐到床边扶着若无欢坐起来,姿势别扭的按着若无欢受伤的腿,不让他动。若无欢喝了杯水,觉得好些了,他问:“我睡了多久?”

  帝天澈道:“半月有余,你放心,没有人知道你醒了,就连帝父派来的御医我都没让进来。若卿歌来过,也没看出破绽,姬梧尘用了一种药让你的脉象看上去很虚弱,说你要睡一个月才会醒。”

  若无欢深吸一口气道:“澈儿,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记住。”

  帝天澈点头:“先生请讲。”

  若无欢整理了下脑中思绪,道:“姬梧尘不可信,只因我手中拿捏着他们一族的命脉,他不得不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冷月白的要找的人不是画像上的人,那副画像是十年前盲眼画师未盲之前画出来的,十年时间,物是人非。他找不到人,会再来找我,到那时,你不要插手。斩风回了天星阁,会有人拖住他,斩廉我会留给你,遇到危险他会救你。若卿歌不会相信姬梧尘的话,他一定会再来,到时你不要拦着他,派人将四公主帝岚请过来,你只要好生招待着,别失了礼数就好。你不能与帝铭生疏,还要去亲近帝冕,你现在羽翼未丰,必须要学会装傻充愣。帝回心思太深,连我也猜不透他会如何出手,你切记不能再他面前漏了破绽。“

  一口气说完,若无欢有些喘,帝天澈听了半天,都是让自己冷眼旁观,若无欢这是想一个人都抗下吗?

  “先生,我……”

  他想告诉若无欢他的记忆正在恢复,他可以帮忙,再不会和从前一样任性,可话到嘴边,却被若无欢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帝天澈泄气的低下头,道:“我听先生的,不过,先生也要答应我好好养伤。”

  若无欢笑而不语,肚子很不合时宜响了起来,他笑道:“养伤也要先吃饱了不是,澈儿,我想吃你煮的粥,多放糖,不许放黄连,姬梧尘总在药里放黄连,苦死了。”

  帝天澈听着若无欢的埋怨也跟着笑起来,穿好衣服,去了厨房,留若无欢一个人坐在床上,好在帝天澈将窗户开了一条缝,一只白胖的鸽子咕咕叫着挤进来,扑进了若无欢的怀里。

  “你该少吃点,不然下次可就挤不进来了。”

  若无欢笑着解下鸽子腿上的纸条,那鸽子似是听懂了若无欢的话,崩了两下,用屁股对着若无欢,鸽子也是有脾气的。

  若无欢一目十行的看完纸条上的内容,闭了闭眼,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前,研墨,用指甲在纸上写了什么,将纸折成一条,重新系在鸽子腿上,把窗户开的大了些,对鸽子说:“去找你的主人吧。”

  寒风扑面而来,若无欢捂着嘴咳嗽两声,小腿的伤口疼的厉害,还在是冬天,溃烂的不会太厉害。看来姬梧尘是真的想他死,以绝后患,就算不弄死他,弄瘸他的腿也可安抚心中愤恨,沧海一粟出来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小心眼,当年的镜无尘是这样,如今的姬梧尘还是这样,莫非这是病,还会遗传?

  “咳咳……”

  远在沧海一粟喝茶的镜无尘被茶水呛到,水无月忙起身给他拍背,关切道:“怎么了?”

  镜无尘摆摆手,示意无事,望向天元,笑道:“好像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无月,你说姬梧尘那小子到底像了谁?”

  水无月想了想,道:“应该是像兄长,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

  镜无尘挫败,难得的兄弟重逢,他似乎是太宠这个弟弟了,连他都敢打趣。不过话说回来,看着水无月完好的坐在自己对面,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镜无尘想即便是黄粱一梦,他也是知足的。

  活生生的人总好过冰冷的尸体,镜无尘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了。

  “兄长,你说,若无欢真的可以完成阿墨的遗愿吗?”

  镜无尘眯着眼道:“谁知道呢,不过,看宸墨对他期待那么高,我们也不妨多期待一下,如果他做到了,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令人生厌的命运。”

  水无月垂眸,弯了唇边弧度,笑道:“是啊,阿墨对那孩子的期许很高呢。”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命运的棋盘重置,蛰伏的黑白棋子已经蠢蠢欲动,而对弈人此时还没有察觉这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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