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李想起了何遇，嘴角划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酒桌上喝多了酒，把何遇当成了宋成蹊，拉拉扯扯地被何遇带回了家，从此就再也没能摆脱他。可他的心里一直都是宋成蹊，从来没有好好地去看何遇一眼。
何遇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从来都不相信何遇对他是认真的，或者说，他不敢正视何遇对他的感情，他回应不起。
自从何遇的那句“抱歉”后，江桃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也曾想过何遇待他种种的好，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何遇的好可以好到骨子里，可他只觉受之有愧。
“如果就这样走了，其实也挺好。留下的人不会那么痛苦。”江桃李拨着碗里的粥，慢条斯理地说着。
朴余生看着他，他口里那般讲，可眼里的失落是盖不住的。朴余生发现无论是不愿意在医院里治疗还是要不要结婚，江桃李都会先考虑别人，然后才是自己。
“你应该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人生一但看到了尽头，每天的日子就会显得弥足珍贵。”
江桃李听着他的话，突然沉默了，手里拨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就快死了，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可你知道吗，如果他们在你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在你死后的愧疚感远比他们做了多得多。江桃李如果你一点遗憾都没，他们会觉得你的人生圆满了，也不枉你活着过。你知道吗？”朴余生见过很多病人被蒙上白布的那一刻，他的家人都是后悔的。“院里的护士和我讲过这样的一件事，有个老太太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她总是提一些让她的子女匪夷所思的要求，搞得家里人敢怒不敢言，后来她私下和护士讲，她这样不是自己矫情，她想她的儿女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她死了，他们也不会太自责。所以江桃李，你总把重要的人护得那么好，他们反而会承受不起。你知道吗？”
他抬头看着朴余生一脸认真地讲了这啰啰嗦嗦的一段，不禁笑问道：“朴医生，你对病人都这样啰嗦吗？”
“没有，只对你，你活得太累了。”朴余生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江桃李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避开医生的目光，低头喝着粥。
气氛变得寂静了起来，只有搅拌着的粥与勺子碰撞的声音。
“下午结果就出来了吗？”江桃李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突然的寂静。
朴余生点点头，“和院长一起看下，大概就能确诊了。”江言给他开了门后就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他有些好奇，便问道：“江叔叔怎么一直在房间里？”
“在收拾东西，下午要回去了。”
“回扬州？”
“嗯。”
“床头的止痛药你记得带着，以防万一。”
“好，快吃吧，都快凉了。”江桃李看着他光顾着说话没吃几口的粥说道。朴余生这才拿着勺子搅了搅表面凉了的粥，开始吃起来。
吃完了早饭，朴余生便先回去了。
江言收拾好了东西，和江桃李一起下楼去办退房。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直接去了医院。
朴余生不在诊室，应该是去院长那边了，他们便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昨天见过他的护士，在门口和他聊了两句。
看着朴余生皱着眉头，快步向他这边走来。
“来了就进去吧。”
江言看不出朴余生带来的是好消息是坏坏消息，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进去了。江桃李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坐在朴余生的对面，等待着他开口。
“是肝癌晚期。”他看到江言的表情顿时就凝固了，顿了顿才接着说，“保守治疗，最多还有三个月。和上海的诊断完全吻合。院长，他，不建议你放射治疗，你的体质接受不了。”
江桃李又一次听到同样的诊断结果，若说没有丝毫波动，可他眼里的光又暗了一点下去。呆坐着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朴余生。”他缓缓站了起来，靠着双手给他的力量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他就只有等着死亡的到来这一条路了。他也不知道那天在上海的医院里，他是怎么站起来一个人回去的，就跟一个躯壳一样，脑子回荡着你还有半年的时间。
一生原本以为遥遥无期，却只有六个月，现在又变成了一半。他在那三个月里对宋成蹊心灰意冷，又重新燃起希望，他什么都没有去做，麻木的过了三个月。
如果没有朴余生今天早上的那一番话，他还打算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朴余生起身一把扶住就快站不住的江桃李，“你要不要再坐会儿。”江言扶着他的另一边胳膊，他的眼里都是和那天一样的神色。从惊恐到麻木。
“我要回去了。”他拨开江言和朴余生的手，自顾自的往外走。麻木地开门，缓缓地迈开沉重的步子。
三个月前。
“是肝癌晚期，江先生。这份报告里的患者体质接受不了放射治疗，药物保守治疗最多半年，癌细胞便会扩散到血液······”
他愣愣地听完那番话，眼神都涣散了，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应道：“我知道了。”
医生觉得是家属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还温言劝导他，他一句都没能听得下去。只是麻木地站起来，说道:“谢谢你医生，我回去了。”他出了门，缓缓走着，低声念叨着：“成蹊要回来了，我要快点回去了。”
他就这样一个人木讷地出了医院，在路旁的公交站台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还有行人，一波人下车了，又有一拨人会上车，他是人生路上下车的人，一生的风景就要止于此了，原来一生是一件令人奢求的事情啊！
朴余生看江言脸色不好，便让他坐在诊室里休息一下。他去跟着江桃李，在他的身后低声叫着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应，走到无人的楼梯口突然就蹲了下去，埋头抽泣了起来。
朴余生以为他会和昨天来时那种毫不在乎的样子一样，他不是不想，是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他也蹲了下去，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背。哭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站起来，仰着头擦着快要掉的泪水。
红着眼睛看着朴余生说道：“明明我已经接受了那样的结果，可我再听一遍，我还是会绝望。”
“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朴余生为他的思虑不周而自责。
江桃李双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让自己站稳，朝他摆摆手道：“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那天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我都不知道那天我怎么回去的。”
朴余生看着收拾好心情的他，坚强坦然不在乎都是表象吧。
“行啦，我回扬州了，此行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你能开车吗？”朴余生为他现在的状态而担心。
“没事啦，我爸爸他也可以开的，对了他人呢？”
“在诊室。”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去了，引得刚刚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护士们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情况？不会朴医生又直男了吧？”
“不知道啊。”
“年纪轻轻，哎，还长那么好看，哎~”
朴余生把门关上隔绝了一切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江言也想好了，朴医生早上讲的话，他在房间里也听的清清楚楚，再拖下去他怕江桃李走了后，文燕会更加自责。既然还有三个月，那就让儿子开开心心地过好这剩下的日子。
朴余生送他们去了地下车库，也啰啰嗦嗦地和江桃李讲了些要注意的方面。
“谢谢你，朴余生。认识你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嗯，我也是。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好。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再见！”
“再、见。”朴余生说得小心翼翼。
如果这一别，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