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苌赶着处理完了那些战报和事务，想着陶次旧这个病去如抽丝的人，踩着四方步溜达去了西院。
进去的时候，院子里又是空荡荡的，刚刚的粗使干完了手里的活计也没有留下来，姚苌突然就觉得，这个院子，这里的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屋子里没有点灯，天色也不早了，姚苌这一瞧过去就是黑魆魆的一片，念着恐怕陶次旧是歇下了，便也不出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哪知一抬眼便看见那人趴在厅里的桌子上，屋子里暗得要命，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陶次旧？”姚苌伸手推了推那人，这时日虽已是入了盛夏，到底晚上还是带了些凉气的。姚苌想着怎么说也不能就这样睡在屋里，见陶次旧似是睡得熟，只好微微叹了一口气，弯下身子把人从桌子上搀起来。
姚苌倒是注意着不要吵醒陶次旧，把人往床上抱去的时候也没注意一进里屋便顺着衣摆飘落在地上的帕子。姚苌后来听陶次旧带着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心里倒是有点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
姚苌给陶次旧掩好被子以后，便出去外屋点了灯，他自然是知道这西院没有仆侍的习惯。抬手拎了拎茶壶，这主人歇息下了，恐怕水也早就凉透了罢。姚苌倒是不介意，到了杯冷茶就直接灌进胃里，反倒是抬头衬着灯光看见旁屋的摆设全像是落了灰一样，心里念叨半天陶次旧这人不乐意要个仆侍自己却不常打扫。
坐在这静悄悄的屋子里，姚苌才有时间想一想事情，陶次旧素来身体比他还要强上几分，小时候还一起混耍着玩儿的时候没少因为头天受了风隔天头昏脑胀而被陶次旧笑话。姚苌低着头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突然又想起来先前有一次看见陶次旧身上没有戴了那么章印，陶次旧同他讲是忘记了，大约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腰封上根本就没有佩过饰物的痕迹。这身衣服若不是新衣，便是陶次旧不曾在旁人面前佩过章印。是了，那枚章印只要外人仔细看，便能知道陶次旧的身份。
可他陶次旧在江湖上行走这么久，几时还怕过让别人知晓他的身份。
姚苌从来都只是面上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内里有时候狠绝到旁人都无法想象的程度。只是他不敢去怀疑陶次旧，这个从小就被他拽在身边的小侍从，后来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两个人早就不是可以一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关系了。姚苌那为数不多的信任，放了太多在陶次旧身上。他可以容忍陶次旧一个人背着他出去办事情，可以不介意偶尔的欺瞒，但是全都要建立在他们旧日的信任上。
姚苌第一次觉得他看不清陶次旧这个人。
正左右思量事情的时候，姚苌听见里屋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起身走进去就看见陶次旧缩在床上，掩了口鼻在那里咳，整个人都快埋进被子里了，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闷。
“怎么回事，不是说病早就好了么。”姚苌一看眼前这情形，方才想的那一串早就忘了，到底还是心疼眼前这个人，也不忍再说下去，只伸手替陶次旧抚了抚后背，“你……唉，好好躺着，我去打水。”说着就转身出了屋。
陶次旧一抬头就正看见掉在屋角的帕子，心知姚苌定是方才没有看到，暗自松了一口气便起身去拾，才刚把帕子收好，姚苌便踩着风似的回来了。
“才说让你好好躺着，偏是从不听我说话，先前让你养病也不好好歇着，非要我丢下事情在这边盯着你么？”姚苌倒了水晾在外面桌子上，回身便将陶次旧推回了床上，“赶紧好好养病，战事可不会等你病好。”
“是我的不是，害了病还耽误了事情……”
“跟你说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不成。莫不是我在你眼里就是凶神恶煞只会欺负下面人的老爷？”姚苌拍拍陶次旧肩膀，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扬着嘴角笑了笑。
陶次旧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许久都没有像这样轻松地说过话了罢：“那可不是，奴才这原就是拼命做事，没想到生病老爷竟也不让了。”
“你还玩儿上瘾了你，好好躺着，我去拿水给你。”
陶次旧看着转身出去的姚苌，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轻松反倒是像沉重的秤砣一样，狠狠砸在他心里头，沉甸甸地连气都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