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 旧事(阮又竹篇)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2874

  阮又竹篇

  我出身于书香门第,琴棋书画虽称不上精通,但都是略懂一二,相貌虽不敢当国色天香四个字,但也称得上花容月貌,在江陵也算得小有名气。

  父母亲遭小人陷害,撒手人寰,我被迫堕入风尘之中。

  一切变故如狂风骤雨席卷,让我措手不及,我无暇悲痛,安葬父母之后,决心听天由命。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遇见名满江湖的剑客陆无双,他改变了我的一生。

  四月花开。

  江陵城内,醉仙楼前。

  我看见他牵着马走过,两袖风尘,一身疲惫,暗黄的衣衫洗的发白,发线凌乱,只有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英气逼人。我抱着琵琶,站在醉仙楼的门口,痴痴地望着他,一瞬间便沉沦了,不能自拔。

  他停下了脚步,径直走到我面前,他的眼神平静,眸光却在刺目的浅白色阳光下的变幻闪烁。他对我微笑,波澜不惊。

  我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微笑,真诚,纯粹,不含一丝邪念。

  我听到他温凉如水的声线,他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沉醉在刺目的阳光里,许久,才说,我叫阮又竹。

  他看了看我头上醉仙楼的牌匾,说,你不适合这里。

  我在心里苦笑,不适合,却不能走,就算我走了,又能到哪儿去呢?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看着他,消失在四月繁华的江陵。我安静地看着他离开,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说,我没有借口挽留,更没有资格挽留。

  萧员外的公子是我的常客,他算不得好看的男子,但他温柔,细心,对我很好。他把我接到家里常住。我小心敷衍,敷衍他的感情。一直以来,我都是卖艺不卖身,但就在我住在萧家的日子,我不可避免地怀了他的骨肉。

  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容貌端庄,知书达理。

  再后来我也知道了,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根本不会娶我。但我根本提不起仇恨。我背负的仇恨已太多,我只是感觉累。

  一年后,我诞下一名女婴,我把孩子交给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有一种隐忍待发的感情,那种感情叫不舍,叫留恋,但我没有看到爱。他颤抖着说,又竹,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我说,就叫寄雪吧,萧寄雪。

  我从此回到醉仙楼,与萧家再无牵系。

  其实,这些年来,萧家给我的金银已足够我赎身,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一年时间,我的心里,那个英俊疲惫的男子的脸,日渐清晰。我相信,我还会在醉仙楼见到他。

  第二次见到他,他成了我的客人。

  时隔一年,他变了很多,衣衫整洁,发线束得一丝不乱。

  我坐在他对面,为他弹琴,琴声如泣如诉,曲罢,我泪流满面。

  他说,你的琴声,到底为什么,会让我如此悲伤。

  我颤抖地为他倒酒,他一饮而尽。

  我记得那晚我们都喝了许多酒,我说了好多话,家事,仇事,还有我支离破碎的爱情。我伏在他身上哭泣,他轻轻地拥着我,直到天明。

  他走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他说他不久就要回秦州,让我不要挂念。

  三天后,他替我双亲报了仇,替我赎了身。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我离开醉仙楼第二天。那天,我去了无花山。无花山的花开得灿若晚霞。我看到山中的小院。看到他,还有一个清瘦单薄,面色苍白的女子。

  那个女子叫花想容,是他结发的妻,他们有一个两岁的儿子,起名叫陆客心,而花想容,已又有了八个月身孕,临盆在即。我羡慕不已,嫉妒不已。我感觉到心痛,彻骨的痛。但我还是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微笑。我想,只要能让我留在他身边,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几天后,大雨滂沱的深夜,花想容诞下一名女婴,陆无双沉浸在喜悦里,谁知却突起变故,有人寻仇寻到此处,一心要取他的性命,他寡不敌众,危急之下,将妻儿托付给我,马车就在停在门外,他要我连夜将他的妻儿送出城去。

  我赶着马车在雨夜里疾驰,我急不择路,竟误入歧途,将马车驶向一处断壁绝崖,仇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跳下马车,想引开他们的注意,谁知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马儿受了惊吓,竟然一跃而起,连同马车一同滚下山崖,这山有多高,我很清楚,摔下去绝无生还的机会。这一幕被恰好追赶至此的仇家看到,于是心满意足离去。

  待他们离开,我才从树丛里爬出来,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的长发被泥水染得污浊不堪。我哭泣,我叫喊,但是无人应答,只有暴雨狂风肆虐。

  当夜,我离开江陵,独自一人来到与他碰面的地方。

  我不眠不休地等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没有梳洗,滴水未沾。直到我看到满身是血的他。

  他的目光里,是刻骨的悲伤,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有怨恨,虽然他说,不怪你。

  他喝了很多酒,疯狂地喝。我陪他喝。然后在江边呕吐,然后继续陪他喝。

  那晚,他紧紧地抱着我,嘴里疯狂地喊着花想容的名字。我们脱去满是血污泥水的衣衫,用彼此的体温来温暖彼此寒冷疼痛的心。

  他说,容儿,容儿,不要离开我。

  我流着泪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一生一世。

  仅那晚,我便有了他的骨肉。

  我醒来的时候,他坐着喝酒,一杯接一杯,毫无表情。我没有丝毫惭愧,我的心很疼痛,但同时很快乐,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始乱终弃的男人。

  他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带我去了他的故乡,苍凉的秦州。

  那里风很大,冬天很冷。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他很少说话。他不爱我,甚至还在怨恨我的过失。

  我无力为自己辩解什么,至少我已经在他身边,我应当心满意足了。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雪月山庄。也娶我为妻。

  娶我,是因为我腹中的孩子,但是孩子一岁时,便夭折了。而陆无双,再也不曾和我同床共枕。

  雪月山庄的消息一向很灵通,但我依然费尽周折才打听到花想容的下落,她并没有死,只是容颜尽毁,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我于是连夜写了封绝情的长信,模仿陆无双的笔记。派心腹日夜兼程送往江陵。我知道,花想容是那般倔强有骨气的女子,她看过信,定不会再来纠缠。

  谁知道,这封信,却让花想容和陆无双结下了不可磨灭的仇恨。

  几年后,陆无双因病双目失明,但他从不对生命失望。他的脸上永远都带着平和宁静的表情,只有面对我时,才显现出少有的冷漠。

  后来他重返江陵,竟然一去不返。

  宋长安一直在听,一言不发。他听得出阮又竹的绝望和哀伤,那种彻骨的痛,他无法体会,他想安慰她,却只是说了:“我见过你女儿,她过的很好,她很漂亮,很聪明,她现在在大漠,她过得很好。”

  阮又竹目光中有一闪而逝的欣喜,他知道她很想问问寄雪的消息,但最后,她只是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她是个好孩子,但是她不配有我这样的母亲。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宋长安道:“不,夫人不过是无心之失,不应该背负这么沉重的伤痛。若有一个女子像夫人对陆前辈一样对我,我死而无憾。”

  阮又竹痛苦地摇摇头:“我配不上他,我害了他,我派人查到,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江陵,见一个叫花雕的人。”

  宋长安不禁道:“花雕?一笑楼的主人?”

  阮又竹凄惶地一笑:“不错,花雕,就是花想容和陆无双的儿子。”

  宋长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阮又竹道:“三年前,花想容已经死了,死于无花山的一场大火。”

  阮又竹又叹了口气,“我有预感,无双还没死,他在巫月教,宋公子,我求你。”

  宋长安郑重道:“一定。”

  阮又竹站起身,寒风吹干了她的眼泪。许久,她又恢复了端庄静好的神态,道:“巫月教的势力过于庞大,我们只有先将巫月教教主,药宫宫主和花雕解决,雪月山庄才有破巫月教的胜算。擒贼先擒的道理每个人都懂,但具体怎么做,恐怕就要靠你们了。你们就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会让我雪月山庄的风,花,雪,月好好陪你练功,等时机成熟,我自会派人送你们前往巫月教。”

  夜,显得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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