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越女

小说: 龙泉台 作者: 弥勒城 字数:5917

  浩瀚的星空,那是永恒的存在。

  有人说人类是因为能够仰望星空所以才能拥有智慧,才能不断进化,才能统治这一方天地。

  因为人只有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才能够静下心来,静静的思考,静静的摸索。思索今天做了什么,思索明天要做什么,思索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不论什么人,活着就要思索,思索是唯一能够证明人活着的事情。

  世间的凶兽万千,他们的体魄比之人类强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可是最终却只有在人类的驱逐之下,践踏之下挣扎着求存。就是因为他们不会思索。不知道自己过去的经验是错是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的生活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就是差别,人同野兽最为根本的区别。

  或许在某些欲望方面人与野兽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也许人类会像野兽一样贪婪,会像野兽一样不知满足。可是人类的贪婪人类的欲望是建立在能够实现的基础之上的。人类永远不会像野兽一样为了那些自己力所不及的欲望而丧命。可是贪婪会毁灭人类,却是无法争辩的事实。那是因为人类往往会错估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有违天道,有违人和的事。

  就像人类妄图成仙一样。这本来几近不可能之事。千古往来,却有无数惊采绝艳的人物为之奋斗不辍。有生必有死,这本是世间不变的法则。无论你是沧海桑田,洪荒宇宙,只要时间一到,都会从这个世间完完全全的消失。这就是这个世间的绝对规则。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不管是你是神,是仙。

  有人说,有的人死了但是他的精神还活着。而且永远地活着。这真是一句可笑的活,即便他还活着,也只是活在这段生命的历史之中。若是这段生命逝去了,难道他们的精神还能够存在吗?即便能,这也是无法想象的事。

  就像人妄图超越生命的极限,永恒的存在一样,都是不可思议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人活着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自不量力,而是自强不息。或许这就是人类在天绝地灭的时候,还能够自在生存的唯一希望。人只要活着就要不断的抗争命运,不断的战胜苦难。人是在抗争中坚强起来的,也是在抗争中聪明起来,进步起来的,没有抗争,人只是一堆烂肉而已,根本什么都不是。

  此刻陆机就躺在水面之上,望着深邃的星空,静静的思索。思索着这次的失败,思索着以后的人生。虽然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多,可是这并不重要,人总是要死的,他并不在乎。

  陆机虽然是修仙练命之士,可是他并不会太过在意生命的逝去。他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如何延续自己的生命,以期能够打开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通天之门,进入仙界,获得永恒的生命。可是他的长久的生命的获取,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必死之境之中攫取那一线生机获得的。也就是说,他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即将死去的边缘。也只有这样的不在乎生命的去盗取天机,这才能够获得一次次延续生命的机会。

  现在陆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当初服药时得狂热。这也说明那颗药的效力已经快要耗尽,也意味着他的生命已经行将尽头。虽然他对于自己的生死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陆机也不愿就此沉默的离去。他能够得到龙泉仙剑就已经证明他是有大仙缘的人,以后是有机会超脱生死,荣登仙界的。可是现在却被魔门算计,使自己枉送性命。虽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可是自己的生命都被别人给夺去了,还管什么君子丈夫,就算要死也要给敌人留下终生难忘的教训。

  可是自己现在实在是没有任何能力给任何人教训了。现在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即便是平平安安的他也仅剩下两日的性命而已。

  刚才大战的时候,为了不至死于魔门宵小之手,陆机不得已服下了“三日必死丸”。这药狂霸非常,乃是将人的精气神高度浓缩,提取,凝结,结成光灿灿圆溶溶的一颗,留在心脏之处,用以维持人的三日生机。在这三日期间,服药之人无论受了什么损伤,只要头颅不掉,行动便会如同常人一般。也正是因为这“三日必死丸”的原因陆机才能够从方才本来已经必死的情形之中活了下了。这也是魔门三杰所始料未及的。不过这“三日必死丸”虽然暂时救了陆机性命,可是由于刚才天地所发的雷电之力,实在太过狂暴,他虽然有所准备,可是毕竟没有法宝护体,所以这能量竟然生生耗去了陆机一日的生命力。

  这“三日必死丸”乃是天下奇药,乃是陆机的一位药修朋友所送,而这位朋友就是这药丸的炼制之人。这人游遍天下奇谷幽山,荒凉绝地,采遍各种仙草异卉也仅仅练成三粒而已。所以魔门三杰自然无从知道天下竟有这般逆天之物了。是以陆机才能在魔门三杰的算计之下暂时逃得性命。若是魔门三杰知晓陆机有此奇药,那么拼得损耗几年功力也要斩掉陆机的头颅,立刻夺得神剑了。

  “谁家荷塘谁家莲?满开芙蕖藕新新。我呀采得白莲子,送与哥哥品清新。今天月儿照侬船,侬立船头四处看。看那江流天上来,可曾捎得他信来。”清越的歌声传遍整个大江,远远的又递到无人的旷野。

  陆机正在思索接下来的两日到底该如何安排。虽然他是散修之中的佼佼者,所交相知也是遍识天下。但是现在自己行将就木,法力也完全不能运用了,莫说讯息传递不出去,就算是传递出去,自己那些朋友又有谁人敢和巨无霸式的魔门相抗衡呢?

  就在此时陆机忽然听到越女的歌声,平静下去的心情忽而又狂热了起来,眼中露出阵阵凶光,这凶光一会儿又化成深深的自责。

  “你本是纵行天下的大好男儿,可是现在却只有静静等死,而你的仇人却逍遥自在的活着,你对此却毫无能力,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既然你没有能力报仇,就应该想办法让自己的朋友亲人替自己报仇。”

  “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些亲友呢?更何况我纵横天下近一甲子向来孤身一人,又那里来得亲人呢?”

  “现在你不就有一个有亲人的机会吗?只要那个越女怀下你的孩子,你的生命不就得到了延续,你的仇恨也就得到了延续。你的仇也就有人报了,而这样也就等于是你自己报仇了啊!”

  “不行,这怎么可以。我又跟那越女不相识,怎么能够毁了她的一生。就算越女愿意,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为我又怎么能够做得出来呢?我陆机虽然平素并非以君子自居,可是为人行事心中自然有一把尺子丈量。如此下作败俗之事我陆机怎么能够为之呢?”

  “哈哈哈,你已经是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仁义礼法。你死之后身前一切自然不晓,别人如何臭你骂你你又不知道。何故此时故作清高,令你的仇人快意人生呢?”

  陆机如此天人交战了不知多久,眼中的狂热越来越甚。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会放下。那“三日必死丸”本来就有迷幻成分,能够惑人心智,使人失去理智。而此刻陆机本就身受重伤,心智更是恍惚。三者陆机此刻的道门玄功也由于药物的控制,一点都不能起到清心明净的作用。于是陆机在报仇的狂热之中越陷越深,越是快意恩仇的想法越是使他兴奋,至于会产生什么后果却是再也不会计较。

  陆机本来是躺在水中的,可是此时陆机却站立了起来,在水中一步一步向着越女歌声的方向传去。

  “春到长门春草青,红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却是越女又换了一曲。越女嗓音柔软,吐字轻轻,说不出的婉转好听,惹人心意。尤其是在这明月之下,大江之中,夜深之时。本来江上已经寂寂,此时越女的歌声不仅没有打破这平静的凉也,更是为这月夜披上一袭轻轻的薄纱,使得这明月夜,清江水更加的神秘,更加的孤高。若是平时陆机听闻此音,恐怕会忍不住吹箫一曲,以和此音。可是此刻的陆机脸上却满是兴奋的潮红,眼中透出狂热贪婪的凶光,就像是夜里猎食的孤狼,忽然间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出现了一般。

  越女正在歌唱,忽然间看到一个青衣飘飘,姿容雅骏的少年踩着水,踏着月向自己行来。越女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心想怎么可能有人踩水而行呢?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可是当她再度睁开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个少年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而那个少年竟然兀自立在水中,不浮不沉。

  “呀!神仙,你是神仙。”越女叫着,脸上泛出兴奋的光芒。在这兴奋之中夹杂更多的却是迷惑和不可思议。

  “神仙,你来找我,是不是知道我的爹爹被恶人害死了来给他报仇的?”越女颤声问道。这是越女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唯一能够想起,也是唯一想说的事情。

  陆机看着这个女子,突然说了一句,“我来找你,是带你共赴仙界的。”

  陆机的话语刚说完,这个越女便已经昏睡了过去。原来陆机说话的档儿便已经一指点在了越女的睡穴之上。陆机虽然已经陷入完全的疯狂。可是他奉行数年的心中标尺却是不愿就改,自己此举本身就已经将为越女的一生带来无尽的苦楚,若是还让越女看着,那么只怕这越女便会就此疯掉。他到还是没有去想若是越女疯了,那么延续他的生命孩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这越女并非绝色,就算是绝色,映入清醒的陆机的眼中,也不会多看几眼。陆机横行天下多年,什么样出色的女子没有见过。只是这女子在月光下的那清纯安详的睡眠,却忽而一瞬间就征服了陆机。陆机心想若是能够同这样的女子相扶到老也是人生快事,我当初又为何要为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而放弃原本应该很美好的生命呢?以至于现在自己生命走到了尽头,却是孤苦一人。

  此刻的陆机早已是道心失守,再也没有了昔日的仙风道骨,有的只是满腔的仇恨,无尽的疯狂,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些许的对爱情的幻想。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问题出现在脑中,自己如何能够保证此举当真能够让越女怀上自己的孩子呢?忽然“仙胎寄生大法”几个大字出现在脑中。这是一门旷古奇功,是那种本来修仙有望的人,却由于种种原因在生命的尽头的时候却没能踏入仙途,为了获得再次冲击仙道的机会创造出来的一门神奇功法。所谓的仙胎,其实指的就是自己,是那种一只脚已经踏入仙门的人,将自己的精神气运记忆,一切不可思议的能力,硬生生的化无为有,凝成一粒活生生的精气,然后寄生在女人的胎盘之中,轮回转世,这样出生的时候,不但保留了自身的记忆而且还保留了自身的神通。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人由于经历了一次真正的重生,对于生命的理解将会有无比深刻的经验。所以这种人,再度修炼的时候,往往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而且个个本来就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现在重生一次更是不得了了。

  可惜陆机得到的只是这门功法的残卷而已,其中只有寄生之法稍全,于纳精炼神的法门却只是稍稍提及。所以陆机只能够将自己的生命的种子种在越女的体内,要想自己重生却是不能。

  “忽然陆机又想到了仙剑,这仙剑有一种光华每日隐隐透出。对于会望气的人来说,自己掌有仙剑,实在是无异于锦衣夜行。这也是这次为什么能够被魔门算计到的原因之一。可是自己又能有什么方法使得仙剑能够不自放光华呢?只能找一个器物将仙剑掩映方才可以吧!可是又有什么器物能够将仙剑的光芒掩映呢?

  仙剑本是至洁至净之物,自然只有放在至污至秽之所才能够将仙剑的光芒掩映了。可是天下至污至秽的地方又在那里。庄子有言,道生于至污至秽的地方。女人的胎盘就是生命创造的地方,也就是萌生大道的地方。那么把仙剑放在越女的胎盘之中,仙剑的光芒自然不会溢出了。可是我又怎么放入呢?

  对了,我可以将仙剑纳入我的精气之中然后送入越女的胎盘,这样以来,我的孩儿诞生的时候,便是与仙剑共生的时候,那个时候仙剑由于和他共同经历了新生。彼此之间气机相连,互相牵引,那么我的孩儿在遭逢大难的时候,这仙剑自然会蹦出来自动护住了。”

  陆生计较已毕便立刻施行。

  江上有清风,天上有月明。

  不知今昔何夕,今年何年。

  但觉天宽地广,风光无限。

  可是在这宽广的天地之中,无限的风光之内却上演着一出活生生的悲剧。

  月儿看到这出悲剧似乎也伤了心,于是躲在乌云之内不愿出来。

  清风感到了这出悲剧,也渐渐止歇了自己的行程,以示自己的不满。

  不变的唯有,流动的江水。打旋的小舟。

  好久,好久。又好像是一瞬。

  越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和自己心爱的人共游在青山之巅,大海之上,鲜花之内。自己欢快的歌唱着,而自己的爱人则鸣箫合奏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满自在。渐渐的越女忽然看清了自己爱人的面容,那个面容竟然是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神仙的模样。越女感到既是羞愧又是高兴。忽然之间,越女感到一阵痛楚。自己似乎哼哼唧唧的叫了几声,接着又感到一阵畅美。越女渐渐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这种畅美之中,心想,若这是现实那么就让他永远的继续下去,若这只是一缕清梦,那么就让此梦永远不要觉醒。

  可是梦终究是要醒的,就像有些人生总是要面对的,你无法逃避,也无力逃避。就算逃避得了现实,也逃避不了自己内心的谴责。

  越女渐渐从昏睡中清醒,陆机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应该的原样。可是事实上,一切却已经都已改变。

  陆机由于刚刚将自己的精气神全部都送入了越女的体内,此刻本来还能够活两天的生命却只剩下几个时辰好活了。此刻恢复了清明的陆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自己怎么能够行此苟且之事,动此不良之机。纵横天下的陆机,此刻竟然不敢去看那越女的眼神。

  越女醒来之后已经明白了自己方才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可是越女的内心比之陆机却是实在复杂得多了。她知道自己的清誉就此毁了,可是自己竟然丝毫不能起责怪这个男子的心思。“或许,自己在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吧!所以无论他如何的对待自己,自己都是不会太过在意的吧!”

  “你说你的父亲被人给害死了?”陆机呆呆的问道。

  “嗯!”越女答道。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陆机问道。

  “他叫屠三,是我们这里的恶霸。”越女答道。

  “你记着我叫陆机,我陆机此生向不负人,可是今日却对你不起,但是我已经无力偿还与你。我就此去杀了屠三,希冀可以稍减你伤痛之心,希望你以后好好生活。”陆机说完便踏水而去,一如他踏水而来。

  越女看着陆机渐远的身影,心中道:“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直到陆机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黑暗中越女才叫道,“喂,那屠三很厉害的。你不要去呀!”可是陆机已经行远再也听不到越女的呼唤,或者尚未行远,却是不愿回头。

  “我真傻,他是神仙呀!又怎么会怕恶霸呢?”越女心中想着。

  陆机很快就找到了屠三的宅子,陆机虽然生命垂垂亡已,可是他毕竟曾经是修仙顶峰的人物,对付一个土豪恶霸自然是轻而易举。

  “你就是屠三?”陆机问道。

  陆机找到屠三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喝酒。显然已是喝的不少了。

  “是,我就是你屠大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不快滚出去。”屠三狠狠说道。全然不顾对方竟然是无声无息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陆机听闻此言更不答语,眼中的精光射向屠三,只是一眼屠三便感觉自己似是陷入了无边的绝域之中,一点都不能动弹,只能看着陆机的手掌在自己的脑袋之上越来越大。就在屠三死去的时候,陆机也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去。

  无论什么人,只要是死了,就不会有什么区别,就算有区别,那也是活着的人强加上去的,与死人本是实在是毫无关系。

  陆机是修仙之士,屠三是市井之徒。可是两人却死在同一个地方。这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于生命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你生前怎样,死后绝无不同。

  伯夷死于首阳,盗跖葬在金陵。一个是圣人,一个是大盗。死了之后还是同样荒丘一塚而已。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