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心灵地震

小说: 不是我不爱你 作者: 心童 字数:3060

  自来讲究清雅读书的高等学府不安静了,大学生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二十几年后立于阅历高度看,雾里云说:“那也是“素质教育”,包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举措,虽然当时稀里糊涂,虽然后来时政不那么看。”

  学工,大学生们开进汉江机床厂学车工打零件;学军,坐火车远去关中大地驻军处,学射击、投弹、摸爬滚打、拉练、叠被子四棱上线,具说是罗盛教生前所在的炮兵部队。

  雾里云最感兴趣的是学军,儿时连环画小人书上的战斗故事、拿枪的英武,那是童心的向往。不过,射击、投弹雾里云早己摸过,那是当初反苏防修,在周朝山上民兵军训,还学三两句俄语,那“敫枪不杀”雾里云觉得像黄莺歌唱。射击测试,半自动buqiang雾里云听天由命打了个良好;投弹,弹出手,武装干部一把将雾里云扯进掩坑,玩的真傢伙,轰隆烟尘起处,武干目测:“四十米,好傢伙!想不到你娃手劲还大!”雾里云说:“我小时侯在山上放牛羊,闲来爱扔石片,想必与此有关吧。”民兵军训结束,武干交给雾里云一支半自动buqiang,说:“这支枪托你带回灵济公社,交给武干。”雾里云感到了信任的力量,顺便就回三垭山家一趟,让父亲也欣赏欣赏。”

  雾玉春见儿子背支枪回家,好奇地拿过作了几下劈刺动作,雾里云笑得格格地:“好丑陋的动作,原来国民党军是这样教你们的呀?难怪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

  与大多数少年儿童一样,儿时的雾里云崇尚战斗英雄,但身体有病,不知怎么就混过了大学体检关。大学生学军,总算尝了尝军人味道,聊以自慰了。还办了《学军小报》,同学中好笔者纷纷投稿,雾里云连投不中。

  一天,数学系主任拿张小报给雾里云,说:“你的这篇《论战略与战术》登了,拿去作个留念!”小报上也算有名了。

  学军、学工结束,雾里云他们便回了院校,回院校“学农”去!汉大有自已的农场。

  农场,男女大学生们幽会之地。不过雾里云却没捡到过便宜,更无预约,虽然希望。雾里云往来甚密的,唯有化学系他的高中同学汤照善。不时离开校区,走在农场具有乡土气息的田野上、卧在草笼中。汤照善高中时是学习尖子,言语刻薄。他问雾里云:“你吃得消吗?”他怀疑雾里云啃不动大学数学知识。雾里云说:“发现自己还行,能进入角色。不过说实在的,硬考,我是考不上大学的,我们这一代人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他们有一个特殊的称呼—工农兵学员。其中有少量小学、初中毕业生,在大学理科殿堂自会腾云驾雾。他们先补习了半学期初等数学,尔后才进入高等数学殿堂,雾里云在班上充其量是中等偏上程度。

  那一节课,讲师焦老师讲道:“我们知道,三维空间有方程表达式,有与方程对应的图像,四位空间有方程表达式,却没有对应的图像了,也就是说,四维空间是不存在的了。”

  教室内,忽见雾里云站起身来,提问道:“焦老师,那四位空间是不是个神仙的世界?”

  轰地一下,满堂失笑了。这意外的发问,那些尖子生们也未曾思及,焦老师没有回答,大家只当趣味一笑了之。

  数学专业的还有一门选修课——政治经济学。讲师刚出教室,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通向共产主义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吗?”

  “资本主义为何腐而不朽?”

  “ 杆子里面出政权是不是普遍真理?”

  “刘邓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有无道理?”

  ……

  这些数学专业的学生,倒是选修课激发了思想,议论是超前的、大胆的,其时亊政态是,被文化革命打倒已逝的刘老依然臭名昭著,三起三倒的邓老还低着头。同学们只是说说而已,雾里云却认了真,他写了一篇题为《有必要拉伸这几个问号》通讯稿,投送到师院广播室。

  稿子送去近三个月没见播放。大概是文章水平低吧,雾里云心想。这时期,中国时政正在变化,刘得昭雪,邓被平反。这天中午,大学生们三五一伙,就伙房前平地席地而餐,师院广播照例响了。

  无意间,寥里云觉得耳熟,便注意听了起来,原来播的正是他那篇《有必要拉伸这几个问号》稿子。末了,还加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按语:“……我们这一代青年人,思想敏锐,敢说、敢想,他们是师院的骄傲,祖国的希望……”

  什么?

  雾里云一头站起,顿住吃饭动作。他并非因稿件被采纳而兴奋,他的思维早已转了几圈。什么?文章原来为啥狗屁不值,现在又从故纸堆中翻出来香香的了?童年,他对成年世界怀着一种谦恭心理,童心,如一张白纸,这张白纸首先被染成了红色,生活多么幸福,社会多么美好,然而,透过现象并非外貌所呈。他甚至为社会一面教他以真善美,一面又欺骗了他而气恼。刹那间,他自幼形成的内心世界山崩地裂,大地震了,沧海桑田,重新排列组合。激发他心灵的,不是书本数学知识,那抽象得玄乎的数学公理、定理、公式、微积分,他只能被动地去理解,亦只能云山雾罩模糊数学,要得亮堂还得打磨。

  饭后,雾里云独自漫步去了农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教养他的社会面前,他开始由被动接受变为主动思考了。

  他高大起来,自信心陡增,对成年社会的谦恭心理在消失,从此不会再书云亦云,用自己的眼光,重新去审核世界,而自身却受着病磨。

  三年大学的结晶就是一纸答卷,这形式从古延续至今未变,带着贫困加病磨认真学习但不算刻苦的雾里云,考完了初等数学、高等数学,开始考选修课—政治经济学了。这选修课反倒是他最有悟性的学科,轻挥而就。

  “报告!我要屙巴巴!”不料雾里云拉肚子又忍不住了,它奶奶的!这么整人!满堂轰地大笑,严肃的考场气氛被他破坏无余。监考讲师忍住笑意说:“你就不会说上厕所吗,硬要说个屙……快去!”又是爆笑声起,有同学笑出了眼泪。

   好在厕所近,雾里云不敢怠慢,沉着冷静之词汇在厕所没有市场,噗嗤一声差点沾上了裤子。要是行走在城市大街上,那可就完了。血,有血!便血。

  暂时赢得了轻松,雾里礻回到考场,匆匆答卷,却又再次爆发,只好匆匆交卷,第一个交卷,好在答完了。

  雾里云这时腰包还掏得出五分挂号费,去卫生室检查。医生说:“你这是细菌性痢疾!”开了药。

  本来身负慢性病,临时、却是考试紧要时又增添细菌型痢疾。

  他的考试成绩依然不错,初等数学八十三分,高等数学八十八分,比许多学生干部成绩高。雾里云自信政治经济哲学考分最高,却反而最低:七十三分。

  他去查分,阅卷讲师说:“你看你这句话中错了一个字,成了反动话,大扣分还是手下留情!你急急交卷,为什么不检查一下呢?”

  “该死的细菌型痢疾!”雾里云心中骂道,“还能不急嘛?”检查与拉肚子二者取舍轻重,他只能避重就轻去解决当务之急,不!是十万火急,虽然考试的意义比拉肚子的意义大!

  特尖的大学生留校成为大学的主人,许多学生干部留校成了院校主人,但雾里云只能永远当客人,虽然他们中不少人比雾里云成绩逊色,但雾里云的社会能力比他们逊色。人的成功百分之三十是才能,百分之七十是社会能力。

  离校的时侯了。各奔前程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雾里云,我帮你找个拉拉车,把你行礼送到车站去!”班长说。他是本地人,与雾里云要好,上大学前是大队党支书。

  左等右等,雾里云没等来拉拉车,肯定是班长经过临时世故的考虑:从此各散四方,友情如轻云飘散,永别时的友情帮助显得何等多余?还能得到什么?

  老乡加老同学汤照善也不见同行。

  一九七六年夏末,文化革命的遗留产物—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从大学校院消失,一张张面孔由陌生到熟悉,又由熟悉到陌生,又将奔赴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雾里云拖着行李和进校前没有的知识收获,还有那尖子生也未曾得到的心灵地震与重组,迈出师院大门时,下意识望了望汉中城市灰蒙蒙的上空,远处故乡的方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人生茫然感。看不透的前景,路在哪里……

  这一去一留,命运大相径庭,社来社去,那来那去,怀着依然是农民的心境,比不得留校者摇身立地成功名。

  甩不脱的故乡路,怀着一丝妒嫉,自惭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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