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哇……呃哇……！哭，他一出世，就接上了天地间那一口气。五十年代初，正冬的黎明前，天降大雪，一对双胞胎争抢着时空隧道出世了！哭，人出生为什么是哭着来到这个世间而不是笑着而来，那哭声意味着什么？
屋后窗外风啸声鬼哭狼嚎，唐氏近乎昏迷，连连说：“快，有鬼，快拿火枪打一枪！”人类的欢欲之果，母亲生产如同小死一次。雾春玉赶紧拿出火枪放了一响。
唐氏共生十个,英雄的母亲。众多子女，生活艰难，雾春玉夫妇觉得实在太多了。人类的性行为很大程度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三天后，雾春玉抱起先出世的婴儿，走向左侧山梁树林背后岩窝，放下了婴儿。或许，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从哪来到哪去吧！
撕拉拉地哭声，强烈抗议，既来之则安之，为何又把我抛弃?
雾春玉抛弃婴儿回到家，总觉得听到弃婴的哭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妈，这娃好像甩不得，好像天都在怪我！”说着一路快跑，返转左山梁，将婴儿抱回。
弃婴取乳名富贵，书名雾里云。唐氏说：“实在养活不起，还是送一个出去吧，富贵再莫送人了。”
八天后，后出生的送给了大堂湾葛家，葛家养了一段时日，难生爱意，又将幼儿送给麻柳滩王家媳妇。
夏天，王家媳上社里劳动，将幼儿用鸡笼扣住，里面放一碗饭，任其抓食。放工回来见幼儿脏了，一瓢冷水照鸡笼泼下去，算是给幼儿洗澡。
幼儿渐渐枯瘦如柴。
“去把他抱来吧，那养法还得了？”大队会计张之校夫妇商量说。夫妇俩不知哪个生育功能有故障，生一个坏一个，直到壮年膝下无子。幼儿换了养父母，夫妇俩悉心调理幼儿，幼儿逐渐枯木返青，取名张伦玉。同胎异路的哥俩一个山上，一个楮河边，但相逢在同一小学堂，二人己知身世，自然亲切。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麻柳滩乡土之地因此也出现公立小学了。
“哥，去我家吃饭吧!”张伦玉见哥哥下山路远，常邀先出为哥的小雾里云去他家，小雾里也就成了弟弟家门的常客。
张伦玉没什么性情特色，小雾里云可就显山露水了。
这个星期天，小雾里云与三哥儿长寿在家打闹，弟弟弄伤了哥哥的肘关节。雾春玉放工回来，长寿哭泣着向父亲告状。雾春玉拿根竹条子抽打小雾里云，一面教训。小雾里云可没那么乖，找根树条与父亲对打起来。父亲停手他才停手。
他生来只挨过这一次打，他的自尊心天性接受不了来自他人即或是父亲的伤害。童年就能与父亲对打，人说，人看积小，马看蹄小，长大后的雾里云是否忤孽之徒呢？
雾家后生们上学前赴后继，最后只剩下最小的雾里云、雾里菊上学了。母亲唐氏给小雾里云作了双绣花鞋，说：“呐，穿上去学堂，新鞋哟！”
小雾里云又哭又闹起来：“我是男的，绣花鞋是女子穿的，我不要我不要！”唐氏无奈，只好拿出黑墨水把绣花抹掉。小雾里云并非蛮横的天性，就这么改变一下，心理己得到满足，穿上就下山了。
“菊香，我右眼皮跳得很，妈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下山路上，小雾里云说。雾里菊道：“爹说是祸躲不过！”格格一串嬉笑。
还真是的，小雾里云今日要在教室惹事了。
“雾里菊,雾里云！你俩上黑板听写生字！”张菊英老师点名，她是山外平川进口來的老师，本地缺文化人。万变不离其宗，她的口音山里娃免强听得懂，日久习惯。姐弟俩走上讲台，张老师报出了五个生字，小雾里云只写得出三个，张老师扳起面孔道：“写不到？转过身来面向同学们站起！”
罚站。众目睽暌，小雾里云自尊心受不了，转身就写起来，雾里菊见弟弟写什么她也照抄。张老师一看，姐弟俩写的是：
“张老师不好，张老师最不好。”
然而，这个写不到生字的儿童，未来却是个大智大慧的人。
童心无忌，天真得世间少有。成年的女教师自尊心也受不了，当场就怄哭了，抹一把眼泪跑出教室，去给公社文书唐登瑞告状。唐登瑞是雾家后生认叫的舅舅，把姐弟俩叫去批评。“嗯？咋这调皮哎，写不到还写老师不好？给老师认个错！”小雾里云也就认了错，张老师心理得以平衡，破涕为笑，如同撒娇道：“那你给我小声唱首歌听听！”小雾里云张口就唱起“红湖水，浪呀么浪打浪……”
文化大革命派性武斗停息后，张菊英老师依附已任县人事局长的丈夫进了当时吃香的县百货公司。再后来，打回了山外平川乡西县老家。雾里云当民办教师那年代，买馒头得要粮票、买布料需有布证，他进城买被面布料，曾隔着柜台与张菊英撞了个惊喜。那壶不开提那壶，出于年长醒亊的歉意，雾里云提及儿时在黒板上写的话，说得张老师满脸绯红，显然烙印颇深，赶紧以笑转移话题，邀雾里云去他家作客。“小雾呀，你小时候歌声好！”
小雾里云不是很爱唱歌，但有一副天生的歌喉，地道的童音，清脆高越，但他对自己有这种天赋浑然不知，旁人却明白。学校选派小学生去县城剧团学样板戏，首选小雾里云；公社干部见到他，总要他唱一首歌听听，他张口就唱。
这个课间，校长张金旭听到小雾里云又在为公社干部唱歌，走去气呼呼地吼道：“回去！你简直给学校丢人！”弄得公社干部很尴尬。
“唱革命歌曲有啥子不对？”小雾里云弄不懂，与校长顶起嘴来，师生俩一直争吵回学校。张金旭只是说“你简直丢人”，也不解释个道理。或许，张金旭有明言之难，或许，是他心明口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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