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中梦醒了，梦也紧跟着醒了。
她分不清那句话是在梦中梦出现，还是在梦中出现，又或者是在现实中出现。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即将嫁作他人妻，分清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已经定局，脆弱的她无法扭转乾坤。有时候头脑太清醒，只是徒增伤悲！
“丫头，丫头……你终于醒了……”雷焱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软软绵绵的，毫无生气，令他好生心疼。“丫头，你一定饿坏了。再忍一会儿，喜儿马上就拿饭菜来了。”
急切低哑的声音是那么温暖，庄晓梦空洞的瞳孔注入他的影子，空白的脑袋也涌现出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在梦中。她还是得回到现实，必须得面对他。
“我饿了。”最后，她选择逃避。
“好。”雷焱把她抱到椅子里，喜儿已经把一碗白粥和几样清淡养身的菜摆好。庄晓梦低头慢慢地吃，一边吃一边想自己该如何对他。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她也想了很多，却找不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咬了一小口桂花糕，她的大眼开始左瞧右望，就是不敢看雷焱的脸及他的眼睛。无意中瞥见窗前的架子上，摆着一支翠绿色的玉箫。庄晓梦惊愕得连桂花糕都掉了，她僵硬地转过头，终于肯正视雷焱的眼。她艰难地问道：“你刚才在吹箫？”
“是的。”雷焱老实回答。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表情让他跟着紧张。“丫头，怎么了？你别吓我。”
闭上眼，庄晓梦咬紧下唇，无声哭泣。
雷焱见到她的泪珠，慌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他伸手去抹拭那看似永远也无法停下的泪水，却被庄晓梦一手挥开。“丫头，你这是干嘛呀？”
庄晓梦默不作声，仍是一个劲地哭。这段日子，她哭得实在太多了。是不是她以前老哭假流泪，得罪了笑神，这次才会要她一次性把真泪流干？
雷焱把她拥入怀中，无言地安慰她。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想东西，而他则会默默陪伴在她身边。
听着他的心跳声，他的体温连同他的感受传至她心中。她听见了破碎的声音，仿佛看见那一块块冰掉下来融化了。碎了，破碎了！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冰墙，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最后的保护膜也失去了，剩下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庄晓梦再也无法承受，痛哭出声。突然，她跑出房去，雷焱紧跟其后。庄晓梦指天责问：“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要如此捉弄人？这样的玩笑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为什么？你的眼睛瞎了吗？还是你喜欢看人间的悲剧？那你看到我这样子，应该很高兴了吧……对，就是应该哈哈大笑才对……”
“丫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别这样。”雷焱把她强行按入怀中，“要怪，你就怪我吧。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伤心难过了。”
“对，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庄晓梦大吼着，抬头对上他的双眼。那眸中的温柔与担忧，使她再也凶不起来。狠狠地一拳砸在他胸膛上，她放低了声气。“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是你啊……我一直要找的人竟然是你，可我却拒绝了你。如今我要嫁人了，又让我找到你，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雷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任由她发泄心中的痛苦。
“吹箫人，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为什么偏偏到现在我才找到你？是巧合吗？我不认为是，是老天在捉弄我……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又或者永远也不要让我找到你……起码我带走的只是遗憾，而不是现在的空躯壳……我的心已经碎了，灵魂也遗落在这里。”
庄晓梦一手抚在他心上，大眼幽幽怨怨地看着那地方，唇边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雷焱从她的话中听懂了一些东西，伸手勾起她下颚，让她的眼睛看着他。他沉声说道：“丫头，如果排除一切外因，你愿不愿嫁给我？”在等待她回答的那一刻，他屏住了呼吸，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大眼幽幽地转了一圈，越转就越见悲苦，水雾也跟着涌来。“不。”她不能答应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受伤的面容，她硬把眼泪给逼回去。“没有如果，现实就是现实。你我今生注定有缘无分！”
以前她不答应他，是因为她坚持要找梦中的吹箫人；现在不答应他，是因为她不能够答应，她不想让他做傻事。
“丫头，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嫁给我！”雷焱挫败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是心甘情愿嫁给炎国的帝王吗？”
庄晓梦硬着心肠道：“我心甘情愿。”心中却是万般的不甘不愿。“为了两国友好交往，为了万物不遭受生灵涂炭，我去和亲，无怨无悔。”
是吗？不知是谁刚才还指天大骂呢。“你又没有想过自己？就这样嫁了，你会开心吗？”
“放心，委屈的泪水已经流过了，我会开开心心地嫁过去。”庄晓梦动了动身子，试图挣开他的怀抱。“放手吧。”
聪明如雷焱，岂会不知晓她一语双关的话？他把她抱得更紧，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不，我不会放手的。你是我唯一的妻，永生永世不改变。”
做他的妻子，永生永世不改变！她也想啊，可是今生他们就得错过。这奢侈的梦，遥不可及。“你别这样，我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将要嫁人了，我们这样的举动不合礼教。”庄晓梦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却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一动也不动地由他抱着。
“丫头，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你已经得到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妻子。”庄晓梦终于松口许下下辈子的诺言。
雷焱一喜，真正松了口气。自心底笑上眉梢，还把那份喜悦传到了庄晓梦那里。既然下辈子的承诺都许下了，这辈子肯定逃不掉。
庄晓梦迷惑地看着他的笑脸，好像只有她难过他才会难过，他反而一点也不介意她即将嫁人的事。眯细了眼，她感觉像是被人耍了。“快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庄晓梦重重的一拳砸在他胸膛上，然后把粉拳举到他眼前，大有“你再不说，就把你揍到毁容”之势。“快说啊。”
雷焱驼着背，一手按在胸口上，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她有点功夫底子，比普通的千金小姐大力点，一拳砸下去，算是为他挠挠痒。可是好巧不巧的，她这拳砸在他的穴位旁边，没点到他的穴，却让他痛个半死。“丫头，你谋杀亲夫啊！还没嫁人，就想当寡妇了？”
“你说不说？”庄晓梦又是一拳挥过去。不过，雷焱这回学聪明了，向后滑退两步，他得意地说：“丫头，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庄晓梦瞪大了眼，随后扑上去。“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今天不揍扁你，誓不罢休！”
“哇……”雷焱呱呱叫着闪开，两人就在皇宫中追逐打闹。“王后娘子，手下留情啊。”
“谁是你的王后娘子？”庄晓梦大吼着蹬过石凳，飞身去追雷焱，真是越来越可恶了。想到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她羞得满脸通红，更是气煞他了。“少耍嘴皮子，我说过不揍扁你，誓不罢休。快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的阴谋？”
雷焱故意放慢脚程，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衣服时，迅速抽身，把庄晓梦气得牙痒痒的。“丫头，”他还是喜欢这样叫，“你什么时候变成河东狮啦？”
“我还母老虎呢！”庄晓梦紧追不舍，嘴巴也不忘逼问：“快点说，和亲是不是假的，都死你弄出来的？”
雷焱不承认也不否认，自顾自地说：“不熟悉地方真的太不利了，如今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看，被她拐进高强死角了。不过难不了他。三两下便跃上墙头，翻到与墙相邻的屋顶。
“啊……”庄晓梦大病初愈，跃上墙头时站不稳，险些掉下去。幸亏雷焱及时伸手扶住她，她顺势又将拳头挥去，毕竟机会难得啊。
雷焱赶紧溜开，“丫头，我记得你在庄家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意思就是说她现在很凶！庄晓梦气煞，更加拼命去追。“我还是披着羊皮的狼呢。”她赌气地说，“你给我站住！”
雷焱回头做出做出害怕的模样，说：“站住，我这只小白兔就要被大灰狼吞掉了。”
“小白兔？”乖乖，亏他说得出口。“哼，我看你是狐狸跟豹子的杂种。”
“啊？”他堂堂的七尺男儿竟成了杂种？不过，出自她之口，他竟然欣然接受，甚至觉得她形容得很恰当。他咧开嘴笑了，“那就看看是狐狸跟豹子的杂种强，还是披着羊皮的狼厉害。”
“哼，你别得意。趁着我还没用尽全力，赶紧找块姜来擦厚皮囊，等着本姑娘的五花大拳。”
“嘿嘿，你先追上我再说。”
“别急，本姑娘会让你慢慢品尝我的厉害。”
“哇……大灰狼发狠了……”
“臭狐豹，你给我等着。”
挑高眉，雷焱张开双臂，好整以暇地回过身子。“你这就说对了！江湖中，人称‘狐豹’的就是你大爷我。”
因为他突然停下，庄晓梦来不及刹脚。她的个子本就娇小，这下直直撞进他硬邦邦的胸膛，鼻子都撞塌了，眼泪迸出三尺外。吸吸鼻子，她骂道：“你停下来干嘛呀！痛死我了。”
收紧双臂，他把佳人圈在怀中，却不承认自己的恶行。“是你叫我等你，怪不得我。”
“叫你等你就等啊！”气死她了。要不是手忙着收拾撞痛的鼻子，肯定给他一顿暴打。
“那你的意思是不用等你喽。”雷焱在她气红的粉颊上飞快落下一吻，转身继续走。
呆愣的庄晓梦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追。“我非吃了你不可。”可是脚才踏出一步，突然眼冒金星，头脑晕眩，她无法控制地栽下去。“救命啊……”
雷焱身如轻燕般，纵身迅速飞去，于半空中接住庄晓梦。唉！这丫头怎么老是出状况？“丫头，没事吧？”幸好他一直保持着不远的距离，才能及时接住她。
庄晓梦犹自惊魂未定，双手按在胸前，方可确定自己的心还是搏动的。“喔……”庄晓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是把魂定下来了。“吓死我了！”她眼尖地看见从屋里出来的人，又吓了一跳，“三哥，你怎么会在这？”
庄永淇见到他俩，欣喜地笑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庄晓梦面前，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才说：“小妹，真的是你啊！你终于醒过来了！”刚刚他听到屋顶有声音，又听见有人喊救命，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想不到却看见了自己久睡不醒的小妹。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庄晓梦抓住庄永淇的衣袖，再问一次。
“这里是春风园，皇上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
她的脑袋“呯”地炸开，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换上吓人的苍白。“和亲不是假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她神情幽怨的扭头去问雷焱。
“那不是和亲，是两国联姻。”雷焱纠正，看见她突变的脸色，他紧张地向前跨一步。
“还不是一样！”庄晓梦后退两步，抬手示意他别再向前。
“不一样的……”
“什么都不用说了。”和亲也好，两国联姻也罢，总之就是要嫁给炎国帝王。这是铁定的事实，不容改变，也无法改变。心痛如刀绞，她强忍着泪，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绝美的笑。可那笑，却是苦笑，仿若谪落凡间的落难仙子，笑对人间的无奈。
“谢谢你陪了我一整个上午，我真的很高兴。放心吧，我不会再哭了，我会开开心心地上花轿。”她笑着说，心随着每个字的吐出而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来世，我一定会兑现诺言！”
“不，我要的是生生世世！”雷焱脱口而出。
在梦中，他也说过相似的话，足够她下半辈子回味了。庄晓梦摇摇头，转身离开。
雷焱像钉在地上似的，目送她离去的身影，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跟她在一起，他有太多的不知道、不清楚、不晓得了。
刚刚他们的距离还那么近，他却任由她随风飘到天际，把彼此的距离拉得那么长，那么遥远。他伸出手，却好像永远也够不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