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雪照样每天去锁清秋。
锁清秋有个规定：每月你学了多少种技能，就要检查多少种内容，不管是学了一个月还是一天。
由于没有经验，颜云祥在为颜若雪指定项目时，在一个月内安排了太多内容，不能集中丝毫的注意力了。
三月末女先生们验收作业时，颜若雪在众目睽睽下踏着生疏的碎步，生疏地行了一个宫廷礼，不知所措地扮成刚入宫的才人，与乔四儿等人演示了些诸如“给各位娘娘请安”之类的场面，跳了一支蹩脚的舞，弹了曲不知音律的初学琴曲，还倒着笔画勉强写了几帖诸如“我朝兴隆，万事合颐”此类的字幅。
资格最深、最自命不凡的学生们，深知一个月不能安排得太杂乱，因此最多只安排了两件事。只用了半个时辰，她们就上交了所有作业。颜若雪用的时间最长，半个时辰的审核时间变成了一个时辰，旁观者嗤之以鼻，一刻钟，坐在最后排的人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半个时辰，坐在中间的人开始起坐而喧哗，对她正在跳的那支不伦不类的舞曲津津乐道；三刻钟，坐在最前排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验收作业里的书画课至少要写五张帖子，或者画一幅成模成样的画。颜若雪之前甚至连字都很少写，即使迫不得已写了，也总是用很细很细的狼毫和画山水写意画才用的雪浪纸。可她没想过，“验收作业”竟然如此之正式，案前全是大得可以做拂尘用的羊毫笔，和被淘洗了一遍的宣纸。
“月前你怎么安排的你的课程？把所有课程都吃一遍然后现在让我们苦等？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还不快写！”检查书画课的女先生邹氏芗蓉向来以快言快语著称。只差性别，要不真可与天斋书院的苏旻有得个一拼。
颜若雪倒也不像别的姑娘，稍稍一点训斥就脸红低头——如果她能那么做，或许女先生和学生们都还能对她相对友善点，没有谁会以攻击一个一句话就能打败的姑娘为荣。她毫无表情地直走到案前，一直走到悬挂毛笔的支架的末端，才找到了一支最小的羊毫。
她以前没有研墨。在家里就算写两个字，也有小丫鬟直接准备好笔墨纸砚。她努力了似乎很久，才研了将就着能写两张半帖子的墨。“似乎努力了很久”的意思是，她自认为好像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事实上，坐着“学习别人”的学生，都在看笑话，还恨怎么没有再久一点。
罢了，自己无所在乎，又何必计较她们的排挤。
第一张、第二张帖子，仿佛是在有人看笑话、有人干着急的眼神里催出来的。至于字帖上写的是什么，似乎只有颜若雪一个人能看出来。“最好不要学了来丢人现眼，”那个那次本来该与罗伊依合作的田黄玉妩媚地用染了凤仙花的纤纤细手描摹着袖口上的绿萼梅，“这种水平，自娱自乐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三张帖子，就是“我朝兴隆，万事合颐”。“合”字刚刚写完上半边，砚台里再也蘸不出墨来了。颜若雪刚要再把墨用心急“催”出来，邹芗蓉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动作：“不用了，你走吧。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这次就给你判‘通过’了。”
锁清秋的环境，自然不可讲。刚刚踩在“通过”的边缘上，根本就不能算是通过。在这里高手如林，只有第一名才能算是真正地“通过”了。
第二日，审核情况便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颜若雪那么蹩脚的技术，竟然还不是倒数第一，而是倒数第二。
名字被写在最左一行最下面的，是罗伊依。
在学生之间，怎么都引起了一场闲话的大潮。啧啧啧，罗伊依严重脱离了群体，也不看人家的脸色就一门心思地去帮助颜若雪，看吧看吧，这就是后果！
其实，验收作业那天，罗伊依的顺序是轮在颜若雪之后的。看到学生们在下面冷眼旁观，她心里怨怨的不知道被称为什么滋味。她这月专攻舞蹈，甚至晚上回家还把已逸散只剩下残谱的《霓裳羽衣舞》都解了音韵的规律，又合成了一章完整的曲谱，并伴了经加工润色后的舞蹈。
这次验收作业，她就是要让那些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学生们惊为天人！
可看到颜若雪面上毫无表情，内心却很是处于窘迫的境地，她决定放弃原有的计划了。她要为颜若雪垫底！
只有她看出来了，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其实有着比常人更丰富的情绪。
她也有她的心思。或许只有与她有些交集，才能对她有所了解。
……###……
此刻，颜若雪的房间里，对着满桌子的菜，颜若雪僵着脸一言不发。
“哎，小姐，你是怎么了……”穗玥无语凝噎了，“难道一个月一来，你什么都没学到？”
“我能说，这能怪我什么呢？还不是他，专注于一个项目也罢了，把所有的在一个月内都翻转一遍做什么？！”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穗玥心知肚明。
“小姐，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脱离群体真的很可怕呀！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秘密？”对于这样的主子，穗玥真的是无话可说。要是老爷发现，小姐的性格变得更方不方，圆不圆的，最终受苦的还是她穗玥一个人！那天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你是个贤德的典范，千万不要让小姐逾矩了！”
“没有，”颜若雪把一罐木樨清露往莲叶羹里倒，“除了那个罗伊依，没有谁愿意正眼看我。也罢了，有谁愿意理过我？”
也罢了，有谁愿意理过我？
我过惯了被当做多余的人的生活，要是把我当成一个局内的人看待，反倒让我不习惯了。
除了傻子，大概没有谁会重视我、欢迎我吧。
看来，罗伊依真的是太单纯了，为什么愿意心甘情愿地帮我垫底？她在课上的表现，以及她们之间的传言，难道我没看出来、没听出来吗？
“小姐，小姐，答应我，不要那么孤芳自赏，好不好？”
颜若雪摆弄着上了绿釉的瓷勺，一脸沉默。她听出了穗玥声音里的哭声。
呵，为这么一点小事伤心，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