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纪坐起来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却又记不清梦见过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站起身走下高台，打量着这个略显空荡的场地。
环形场地有九个甬道口，望进去无不是漆黑一片，每扇门上都有不同的镂空花纹，唯有一扇光秃秃的，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门上的一朵浮雕葵花猎猎盛开。
他是从这些门之中的一个进来的么.....
白纪慢慢走进那扇雕花石门内，漆黑的甬道感觉不到风，也看不到前面是什么情况，只有淡淡的花香，白纪扶着墙壁，感觉手上蒙了一层滑腻的灰尘，轻轻嗅了嗅，竟然是那充斥甬道的香气。
黑暗中突然回荡起石头滚动的巨响，白纪以为前面有滚石，刚要转身退出去，就感觉光线慢慢变得微弱，心里一沉，他赶紧转身看去。果然，身后不远的大门在他的视线里轰然合拢！整个甬道顿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退后已经是不可能，也许往前走，会有转机，这甬道里也不应该会有暗器之类的东西。
他慢慢向前走去，始终感觉不到气流，难道.....真的是一条死路？
"他进了九门，这算是巧合么....."暗堂、天机阁。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着面前九环锁扣的第九扣啪嗒一声落下，带动着齿轮咯哒作响。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林松坐在这个男人身边，端着茶盏："你成天就这么坐着，还真是优闲。"
那男人也很老了，他苦笑一下，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你又来拿我寻开心了。"
风吹起他盖在腿上的黑纱，露出的是两条瘦地不成比例的腿，或者可以说是畸形。
"怎么....萎缩成这样。"林松看了看，咳嗽了一下，说道："再有一年，这两条腿，就真的废了罢。"
"这都已经废了，哪有真不真。"男人笑着，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亏的没瞎了眼睛。都说了，偷取神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羽族天字宗的天字零，能经天纬地，看尽未来，还不是早早瞎了一双眼睛。"
"这一切真的不要告诉他们么。"林松突然转移了话题，神情严肃起来："他们现在觉得从接到指令开始，你的决策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事儿，他们现在是没有目标的乱撞。"
"先不要说了。"男人仰头看着机关千万隆隆转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来不及思考什么。"
"这么说你是仓促决定救下白纪的么....."林松有些难以置信："也没有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说实话，没有。"男人笑了下："不过我清楚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他们的了。虽然有些困难甚至冒险，但是这有这样才能守住这天下，你会觉得轻狂么。"
林松听了，微微叹气："你怎么还像年轻时那样啊....."
"我还没老，至少我的心没老。"男人点了点心脏的位置："你也同当年一样，一脑子酸臭的方块儿字，缩手缩脚的。但你也知道，我的决定从来没错过吧。"
"话虽如此。"林松叹了口气："但你知道，自古而来没有刺客辅佐的朝堂，即使我们能成功的扭转这局势，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难道你想让那群秘术师执政？"男人拍着腿："我当然比你还清楚，我也不是拿我暗堂众人的性命做儿戏。但是.....这盘赌局，压上的就是人命啊。"
"你不管是赢是输，这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林松咳嗽了几下，喝了口茶润润他那破旧风匣一样的嗓子："输赢能如何，天下如何变动，我暗堂吃的是两边饭，一直都是这样，不是么，怎么突然插手政事了。"
"为了活下去。"
男人的回答直接了当，他看着棋盘，啪的扣上黑子："为了让我们在这个已经动乱的世间生存下去，白纪是我们的底牌，这几个年轻人是筹码，我们都已经坐上了赌桌，就要压上所有筹码，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听起来是个跟严重的问题。"林松笑了，却是笑的苦涩："我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
"一次说尽不久没有意思了么。"男人端着茶盏，轻声道："慢慢你会知道的，我们这群老东西，也是时候把这一切交给年轻人了，很多地方，我们早就比不上他们了....比如一颗狮子的心。"
"这就是老了啊...."林松拍了拍头："再听你一次罢。"
清风泄露，一瞬间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那里，把酒手谈，掷子成局。
一恍惚间，时间白驹过隙，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带走了数十年的光阴，带走了那昔日挥斥方遒的少年儿郎，剩下了两个白发苍苍的垂暮之人。
"曲终人散，几十春。"男人看着老友的身影消失，慢慢饮尽那茶盏中的烈酒："桃花漫漫，韶光尽。最是自在，少年游。江湖看终，不看老......"
暗堂地宫。
白纪摸索着慢慢走向前方，脸庞突然感到一阵清风。他犹豫了一下，赶紧向前靠去，走了不多一会儿，就摸到面前有一扇门，他试着推了推，见不是锁上的，便用力推开！
明亮的阳光由于宣纸的遮挡，变成了柔和的颜色。白纪一时间不能接受这样的光，赶紧闭上眼睛，缓了半晌才慢慢睁眼，关上门打量这个屋子。
这明显是一个偌大的房子，轻软的红纱垂落，随着暗流缓缓飘动着，他撩开眼前的层层红纱向前走。
不知何时他绕过一层红纱后，眼前蓦然出现一个红裙奢华的女人，她侧身站在窗口，脸上没有笑意，漠然而孤寂的看着前方。
"......阿姊？"
白纪看着那个人，犹豫着唤了两声，见那人没有反应，心下更是纳罕，便要走过去唤她。而走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扇屏风上的彩画儿。
他愣了愣，还是看着那女人，微微笑着，轻声道：
"阿姊怎么样都好看啊。"
他看着除了这扇屏风再无其他的四周，索性动手转过那扇屏风，竟然发现了后面的两行字，蝇头小楷红色斑驳，整整齐齐的四字句列在上面，他一行一行看着，轻声念道：
"颠倒荣华，千机算尽。"
他又转到另一行道："罪业焚尽，花尽人亡。"
最后还真的绘着一朵花的形状，形状正是那石门上浮雕的巨大葵花。
他注视着那朵石花，一层一层，一片一片重重叠叠，让人挪不开眼睛。甚至周围的环境都开始随着那花盘转动起来。
白纪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蓦然感觉心口剧痛，疼痛使得他脑子一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疼的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怎.....怎么回事。
眼前不知何时变成漆黑一片，手脚已是动弹不得。
黑暗侵袭并未持续多久就慢慢泛起了白光，脸上隐隐有冰凉的雪花沾上，他动了动，抬头看向四周，竟然是一片雪地。心下当时了然，自己是身在幻境。
嚓嚓的脚步声伴着雪被踩硬的咯吱声靠近，一晃身边聚集了很多人，高大的城墙仿佛生长一般飞速堆砌，喧哗声也在飞快地生长，他一愣，这是....城门？
峦郡的....城门？
红纱漫漫卷动，他抬起头，灰暗的天空下，那座倚天的高楼巍巍而立，百尺红纱如同展开的招魂幡。
小雪突然转疾，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夹着狂风抽打过来，竟然吹散了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群，他们如同水墨般卷动着黑烟消散了，只剩下他正对着的高大城墙。
雪白的少年站在雪白的天地间。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那日追杀他的刺客！
他下意识往前跑去，怎奈那城门紧闭，他靠着城门，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哭嚎和轰鸣的巨响。极目去看那几个刺客，却发现根本就空无一人，耳边却是真切而嘈杂的声响。
白纪只觉得心脏剧烈的搏动，整个人急剧喘息着靠在门上，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脸色虚弱。
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从高处传来，他无力的抬头看去，那声音正是座披红戴纱的楼阁发出的。
高楼奄奄一息的晃动着，仿佛它的基座已经不能承受楼体的重量，缓缓开始倾斜。
这个建筑发出最后的一声呻吟，轰然倒下。
白纪看着它在尘埃里喘息，脑子已经混沌一片，就像极为困倦的人，只想睡过去。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耗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