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云泱安顿了这个叫白纪的少年，熄了灯坐在床边不动了。
白纪微微侧头看着月光里的女人。
她生的的确惊艳，这一点无可否认。那是天生的媚态，却有着葵花一样的坚硬与顽强。
毕竟这样的乱世，一个女人想要独自活下来，该是怎样的艰辛，况且还是她这样炙手可热的女人。
被人们称为天下无双的百花夫人的女人。
能游走在各色高官帝王之间，这女人定然是有手段。
从他与她的相遇就能看出她的聪颖。
"怎么了？"
汤云泱注意到少年的目光，淡淡看着他："不用怕，这里很安全。"
白纪轻声道："我....能在这里呆多久。"
他的长发温柔，披在雪白的衣料上，一双眼睛中是淡然平静，还有隐藏着的惊慌和不安。
受惊了的的鹿。
这是汤云泱第一个想法。
汤云泱走到他床边坐下，慢慢把手放在他头上，不语。
她只是个花魁，只是个刺客。
她不能做他的避风港，他只是她捡来的孩子，捡来的帝王，她没有保护他的能力，她自己整日游走在这些官绅利欲之间已经是度日如年，又怎么能教导一个帝王。
他温顺的眼中湿漉漉的，就像一只乖顺的鹿。
但是黑暗中的刀总是隐藏在温顺的外表下。这是求生的一种手段。
汤云泱叹了口气："我也许会把你交给上司，在那里你会更安全。"
少年不解的看着她："上司？"
汤云泱慢慢拍着他的肩："我是暗堂九门门主汤云泱，也是百花夫人阴华，自然有我的上司，就是暗堂大堂主，虽然没人见过他。"
白纪靠在她身上缩了缩，有些不安。
"放心吧。"
汤云泱握住他的手，微笑着抚摸他还稚嫩的脸颊："不会有人追杀你了，我也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弟，就叫白凤。"
白纪慢慢的，重重的点头："阿姊。"
汤云泱笑了，歪着身子看着这个已经稚气不见的少年，低声道："我大概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想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么？"
白纪愣了一下，随即轻声答道："想。"
汤云泱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光，她轻轻问道："你真的信我？"
"在人绝望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出现。"白纪垂下眼帘，沉声道："你一定会抓住他的手，哪怕他是个恶魔。"
"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还真很奇怪。"汤云泱听了，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她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头道："睡吧，我出去一会儿。"
她也没等白纪回话，就起身走了出去。
白纪听着门咔嗒一声合拢，转过头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切都像是做梦。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是这个女人救了他的命，也许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他只能信她。
黑暗中隐隐有一双眼睛。
白纪愣了一下，仔细看过去，那果然是一双眼睛，不对,是一个人。
"你是谁。"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响起，带着不可回避的冷漠和疏离。
白纪听到有人说话，转头看去，又见到一个白衣男人站在窗口。
白纪看着前后一黑一白活像黑白无常的两个人，道："白凤。"
"白凤？"
那白衣男人也不靠近，站在窗边笑了，就听见一个更冷漠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蹲在窗口的黑衣人："不，你不是白凤，你叫白纪。"
他说完就从窗子翻了近来，微微俯身看着少年的眼睛，白纪眼神平静，也没见到惊恐，和那时候犹如丧家之犬的少年判若两人。
白纪微微眯眼，看着面前这个冷利的黑衣男人。
他见过这个黑衣人，就是刚才他昏过去的刹那，这个男人和汤云泱一起出现在他身边。
"我是暗堂天罗，唐厉。"
男人这么介绍自己。
风起。
暗堂地宫里纵横的甬道通向四面八方。
汤云泱快步从九门门口出来，直奔高台而去。高台上是如同山丘的竹简书籍，书山中坐者一个黑袍老者，老人的须发都已然花白了，拖拖拉拉的垂在地上。
他枯干的如同朽木一般的手拂过一行行竹简，不时点头微笑，汤云泱走到台下，声音缓和了许多：
"九门门主汤云泱前来拜见副堂主。"
她已经换上了黑色的劲装,手中提着一杆长枪，单膝跪倒。
"起来吧。"
老人微微抬头看着她："我听唐厉说了，你找到了那个孩子？"
汤云泱点点头："他正被人追杀，也算是我无意救下的。"
"暗堂让你找这个孩子，是有目的的。先不说暗堂的决定....."老人把手中的竹简放在一边，看着她："人是你救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汤云泱沉吟片刻，道："他断然是不能跟着我的，太过于显眼，我想，能否将他藏在暗堂地宫，即能学习，又很安全，毕竟他还太小，才刚刚十八岁。"
老人咳了几下，喘了喘，他的声音就像一只拉破的风匣，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云泱，暗堂一定会把他交给你。"
汤云泱一愣，抬头看着老人："可是....."
"他会成为帝王，你必然要辅佐他，这就是我看到的未来。"
他抖抖索索的站起来，走到星盘旁，抬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又掏心般咳嗽起来，半晌才道："我们这群人，都要死了，剩下的一切就是你们的了......"
"这是天命。"他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那星盘："一定要有那么一个人去吹灭命运的烛火，如果实在没人，那就你去吧。"
"找时间把他接来我看看....."老人缓缓坐下："明天所有门主都会来地宫议事，莫要迟到了，大堂主还会派来一个人传话。"
汤云泱点头："老师，恕弟子直言，这一切安排弟子不能理解，我被派出去一人二角，被命令寻找白纪，结果时间不长就找到了，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是我不知道答案。"老人微微点头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为。但只要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你就要走下去。"
汤云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拜了一拜，便退了出去。
她的身影慢慢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老人翻开一部卷轴，看着上面的文字缓缓道："潜龙之女.....汤云泱。"
"潜龙勿用，还不是.....到了万不得已。"
压抑的咆哮从漆黑的风洞中传来，伴随着一阵一阵的铁链碰撞声显得格外瘆人。
"你将走过血染的长河，跨过腐败的尸体，走到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
绝望的惨叫从黑暗中席卷而来，那是几十年的阴暗，几十年沉淀的痛苦和肮脏，每个夜晚被杀死的亡灵都会从地牢中爬出来，绝望的透过白骨铸成的牢门挣扎。
"有时候我做梦都会看到几十年前的你，不过好在我就要死了。"
老人轻轻抚摸着画卷上干净的女孩儿："你要是永远都像当年一样，那该多好。"
太多的不可能。
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懊悔。
最终都化成了接受和妥协。
燃烧的画卷变成了纸灰，就像燃烧的纸钱般飞舞着，飘入黑暗中。
唐厉看着燕羽冷的像是结冰的脸，道："这么严重？"
"你觉得，如果他真的是白纪，汤云泱能藏得住么。"
燕羽蹙眉："移交给地宫？"
"汤云泱不是去了地宫么，等会儿她回来再看看。"
唐厉看着已经熟睡的少年，转过脸看向凉薄的月光，缓缓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