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方雪 04

小说: 寻找樱花林 作者: 水念 字数:2133

  最近,他愈发感觉自己像梦一样,粘染了抑郁、孤独的病症,这让他心生畏惧,开始有意无意的逃避独处,每日都会在楠芳和段段出门后,自己匆忙外出,并逐渐有了固定的方向和去处,离住址不远,一家写着“应作如是观”的佛器店。

  他从不进店拜访,每次只在店外驻足,或立或坐,听着里面飘出苍凉的“大悲咒”。他不解其中含义,却被恍若超脱凡世、历尽劫难,穿越岁月沧桑的梵音深深吸引,似云雾飘渺的乐声,会暂时让他忘却过往,心付彼岸。

  每逢周末,楠芳和段段会经常带他熟悉这座城市的山水人文。逛风景丽人,俊石奇秀的雨花台;漫步秦淮河畔,看古代才子佳人留下的真迹墨宝、风月情事。

  楠芳会笑他,如果生在古代,定也是个多情的男子,每日畅游秦淮河,吟诗填词、佳人对弈。他也会想,如若真生在唐风宋雨中,也定是柳永一样的悲情人物,不是胸无大志,就是有志难疏,将一生才情,皆付于“浅酌低唱”。

  时光就是这样,在每日的孤独、感伤、漫步、闲聊中来回往复,悄然度过。他明白,楠芳一直想挽留他,想让他在此立足,慢慢抚平伤痛,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他心中存有太多疑惑,有太多问题困扰着他,让他无法解脱,旧伤不愈,新的生活便无从谈起。唯一欣慰的是,他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已到了需要改变的边缘,他必须让阳光重新照进心里……

  当时间跨入2008年,他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不想再继续打扰下去。虽然楠芳总是说,受打扰的只是段段,在他未来之前,段段独居客厅,现在却只能和他共同分享。而他却明白,段段同样也睡卧室,而非客厅,他所打扰的,是二人的幸福和甜蜜。

  这一日,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准备第二天悄然离别,不惊扰这个城市,不惊扰楠芳。只是,世事变迁,风稠云淡,他的意愿总会难以实现,抑或出现向左、向右的偏差。

  第二天,江南降了百年不遇的大雪,一连几日,雪花弥漫,寒风刺骨。气温骤然下降,积雪阻隔了交通,塞满了大街小巷。整个城市褪去了往日的萧索,一袭白衣,好似在向岁月倾诉某段感伤的过往。

  楠芳租住的小区年代久远,几日大雪堆积,竟压塌了几栋阁楼的房顶。幸运的是,他们居住四楼,不必为屋顶洞穿而心有余悸。只是,恶劣的天气让整个城市陷入停滞,水电皆无,又不能外出购物,他们只好仅凭家中的一点零食维持生命,夜间靠抱团取暖,抵御严寒,心中急切盼望灾难早些过去,或是救援早些到来。

  在生命垂危,生活无落的时刻,他的心中,暂时忘记了一切过往的悲伤、孤独的落寞,还有抑郁的气息。与生命和苦难相比,情感的创伤,岁月的起落,竟是轻如尘埃,不知不觉间,便会烟消云散。

  就这样,在艰难困苦中,他们挨了几日,终于等到了风停雪驻,他本以为,接下来的一切将会逐渐好起来,楠芳和段段回到以前的惬意生活,而他则寻往下一个驿站,却不想清晨的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他们所住的阁楼,在顽强坚持几日后,终未能撑到日照晴空,冰雪消融,在雪驻的清晨,楼顶轰然坍塌。顶楼刚满八岁的孩童不幸被砸中头颅,当时家中男人外地出差未归,只剩年轻的母亲惊慌失措,唯有抱着滴血的孩子,砸响邻家的房门,哭喊求救。

  三人连同临近的邻居,皆被当前的场景惊住,有的拨打电话求助,有的急忙下楼,拦截车辆……

  只是,连续几日的大雪,停水停电,手机早已停机,电话也无法拨通。当他们三人陪同孩子母亲赶下楼时,看到的是一片白芒的景象,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没有生机……

  先后下来的人,和他们一样,只有无助的伫立在那里,一脸茫然,举手无措。

  无情的时间依旧流逝,逐渐地,孩子的气息渐趋微弱,直到最后,一切停滞,幼小的生命就此终结。

  年轻的母亲抱紧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不住咒骂老天不仁、天地不公,为何这般狠心,夺去了幼子的生命。哭声痛裂肺腑,撕碎人心;哀嚎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楠芳也悲痛的落下泪来,拂着孩童染血的发丝,抽泣不已。他一阵怅然,心绪迷茫,仰头看向深邃的蓝天,一片空寂,时有雪花,点点飘落……

  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瞬间便可阴阳相隔,去往另一个世界。他突然感觉自己卑微而懦弱,心痛不已,悲愤难平,却再也没有泪流下来……

  接下来几日,天空终于见到晴日,虽然仍时有降雪,但他们也等来了救助的

  食物和棉衣。他也和其他人一起,清扫积雪,疏通道路,渐渐的,灾难终于过去,生活又回到了寻常,人们开始照常生活,楠芳和段段也开始照常工作。

  只是,有些创伤可能会历时许久,甚至常伴终老。灾难过后,他每次遇见那位年轻的母亲,都会看到一张苍白悲郁面孔和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那种失去爱子的疼痛,早已深入她的骨髓,此生都无法抹去。

  对比生命的逝去,他突然感觉那些情感的哀伤,简直微不足道,轻如薄烟。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地域里,遗忘了外面的世界,丢失了本真的快乐。

  自那刻起,一粒种子便根植在了他的心里,让他重生新的欲望,急切冲破困顿的牢笼,去往外面的世界,亲近自然的博大,感受山水的伟岸……

  虽然他的心中仍有困惑,方向仍是迷蒙,但晃似前方已有一处灯火,影影绰绰,若隐若现,需要他进一步去追寻,去探索……

  人活着,历经喜怒哀乐,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追逐,去珍惜。过往的云烟,是哀是痛,或悲或喜,都已随落日的余晖彻底隐去,从此远隔千山万水,无法回首,也无法寻回。

  他终于清晰了下一步路途,也等来了告别的时刻,悄然在自己本子上写下“流浪在歌唱”,而后收拾起行囊,给楠芳留下书信后,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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