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起

小说: 锦绣凰图 作者: 锦言妙鱼 字数:8662

  再醒来竟已是两天后,接下来又时睡时醒地浑噩了两日,才渐渐好转起来,全身酸痛了多日。

  待精神渐好,我便倚在榻上听环铃描述着病倒数日来的情形。

  原来那日我昏迷在轿辇中后,文朗焦急万分,不仅将我送回景和宫,还亲自抱我进来。当下宣了两位太医过来,其中一位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要知道,只有主位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请其前来。

  “这回可算是把规矩坏了个遍。”我听了,有点无奈,问环佩,“太后那日下了严旨,皇上却在咱们这儿耽搁了大半日,又是太医又是药材的,太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环佩摇头:“没听到什么,似乎再没提这件事。”

  “想必皇上自有分寸。”我点点头,复又微笑,“那咱们可就能过上一个月清闲的日子,也是惬意。”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的身子也好利索了,只叫环佩和环铃差了金银出去。填补用度还是次要,主要是探明哪些地方是钱财可以打通的,既笼络了人心还能打探消息,一举两得。进宫时我带来的大笔钱财都还没有动用过,此时方有用武之地。

  我每日里或读书、弹琴,无聊了,在这云知苑的下人中,便有解闷之人。

  这些日子得了闲,好好认了下人的名字,偶尔与他们闲谈。倒是有个叫小春的宫女引起了我的注意,竟出身自京城有名的京正棋馆。去年棋馆被查封了,她被贬为粗使奴婢进入宫中。小春下得一手好棋,我便免了她的粗活,时常拉她对弈。

  转眼便是十月,眼见着解禁的日子渐渐近了,几个丫鬟和内监倒是逐渐欢喜。因为十月初七不仅是我的解禁之日,还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他们都想帮我好好操办一下,为我庆生,也驱驱晦邪之气。

  景和宫清淡了一月,许久不曾热闹,我也就由着他们张罗,都说那日文朗一定会来。

  其实他们的心思我也能猜得出,总是想着我能借此机会翻身得宠。然我意不在此,心中却着实盼着能有人来为我庆生,所以也着意选着喜欢的菜色和花样,随着他们预备。

  初六的午间,我在窗前看书,享受着我最后一日的清静。环佩、环铃和桃云一起进了房来,我瞧着便知道有事,放下手中的书卷:“怎么了?”

  她们三人互相看看,还是环佩开了口:“小姐,今儿个早上去仁寿宫那边请安的时候,太后说后宫妃嫔大多位分太低,没有主位,她事事操心十分累神,劝皇上择贤立个主位,也好为太后分担些后宫事务。”

  晋位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后宫早晚会有高位分的妃嫔,所以我知道这并不是重点,示意她继续。

  “皇上当即选了荣婉仪为贵嫔,静顺仪为婕妤,岚嫔为荣华,则吉日行册封礼。”

  我当下明白了,问:“选了哪日?”

  环佩闷闷地开口:“明日。”

  我有些诧异,倒不是为了文朗如此轻易地封了主位,而是我朝规矩主位以上方有册封礼。贵嫔虽是最低等主位,却也是记入宗庙葬入皇陵的,怎么会如此匆忙行礼。

  我没有吭声,若是明日,我自然也要出席,单行礼便要半日,晚上还有宫宴。文朗后宫的第一个贵嫔册封,想必明晚他一定旁无闲暇,那我这生辰之庆,就算是烟消云散了。

  十月初七,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我早早起身,漱口洁面后,唤环铃敞了窗子。瞧着满院的阳光,心中已不似昨日的暗沉,甚至还带了些许爽朗,端端坐在镜前,由着环玲帮我打理妆容。

  今儿个算是正式场面,妆容不可由着性子,衣衫上我特意避开了可能与旁人冲撞的桃红、宝蓝、鹅黄等鲜艳的颜色,选了一件平日里较少穿着的青色衣裙,系了杏色缎带,罩了浅青的及地无曳宫装。

  册封礼在承先殿举行,途中路过永祥宫,见那宫门内外已设了贵嫔彩仗。许多宫人在前后忙碌着,只等着册封完毕荣贵嫔回宫后接受拜贺。

  我看着这册封仪仗,仅仅是贵嫔,却已是身份的象征。众多花样的女子,未来又有几人能拥有至高的身份。

  “小姐?”环佩见我有些出神,在一旁唤着。

  “走吧,”我笑笑,“这一个月,有许多人晋了位吧?”

  环佩自然知道我的目的,详细给我讲述:“是的,大凡侍寝的都晋了一级。”

  待到承先殿外,已有不少人在了。

  吉时将至,有传文朗到了,众人这才散而林立地接驾。

  文朗像是从朝堂直接过来的,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看文朗似有心事,半低着头在思量着什么,众人尚不及讶异,便有礼官高声报:“吉时已到!”

  礼乐奏起,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殿外。

  一袭品红礼服的陈雁羽由承先殿门外款款而入,礼服上金线织得的大幅图案和满头珠翠将她衬得光彩夺目。发髻左侧六支碧玺叠花簪错落而饰,右鬓边则是一支金雀步摇——这方是身份的象征。

  依着规矩,正四品可佩金雀,主位以上可佩步摇,四妃以上可佩金凤,却只能斜插鬓边。只有皇后才可佩金凤于发髻正中,以示正位尊贵。

  陈雁羽的眼神始终端视前方,满面高贵娴雅的神色,如皇后一般稳稳地自眼前而过。那步摇仅微微晃动着,一如那曳地两尺的礼服背后绣着大朵金线牡丹,勾勒着她坚定挺直的背影。

  皆跪下后,礼官念了长长一段册封文,而后文朗将贵嫔金册递与礼官,再颁至陈雁羽手中。她捧了那金册,由礼官引着行了六肃三跪三拜,便是礼成。

  文朗起身,迈步出了承先殿,已是荣贵嫔的陈雁羽跟在后面,众人这才起身。照例此时皇上离去,新封的妃嫔该去太后或是皇后面前行礼。但由于这是后宫唯一主位,是要替太后分担后宫事务的,文朗要亲自带着荣贵嫔去仁寿宫。

  看他们乘了轿辇而去,众人随即转而前往永祥宫等候,正式拜见这后宫的第一位贵嫔娘娘。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荣贵嫔娘娘!”

  候了约半个时辰,文朗和荣贵嫔到了永祥宫。荣贵嫔面上终于见了笑,娴淑地招呼着众人,说些姐妹情深、互相扶助的场面话。

  “瑜嫔也在啊,身子可大好了?”我自是躲不过她的眼,没几句便被问到了头上。

  我连忙福了礼:“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已大好了。”

  荣贵嫔温婉地笑:“瑜妹妹身子无碍,明日起便复了侍寝的名牌吧。”

  虽是个顺水人情,我却忽视不得。然而她却并未等我的谢仪,接着看向众人:“太后指了本宫协理后宫的差事,日后还望众位姐妹多多相携。”

  说罢,她转过头看文朗。一直未开口的文朗淡淡地道:“你们都要尽心听贵嫔的吩咐。”

  荣贵嫔似乎十分满意,笑得一脸灿烂。文朗又道:“晚上在太平殿设宴,并贺婕妤和容华,你们平日里也要多帮衬着贵嫔。”

  静婕妤和岚容华两人十分意外,连忙谢恩。

  天已近午,折腾了两个时辰,众人早已饥肠辘辘,荣贵嫔很快就着大家散了。

  这是文朗登基后宫中的第一次晚宴,筹办得十分隆重华贵。虽然人人皆知今日设宴是为了荣贵嫔的册封,却个个舍不得放弃这个争强斗艳的机会。若说头次侍寝晋位还是依着位分顺序,几乎人人有份,那以后的皇宠落在谁头上,就全凭个人本事了。毕竟仅仅册封了这么一个主位,还有那么多宫阁位分空着,实在是十分大的诱惑。

  我依旧沉静低调地偏于一隅,一点点地啜着杯中甜酒,不凑热也不静冷。虽不开口却附和着笑容,总归叫旁人不会特别注意。

  就这样,在欣然瞧了一些精致的表演后,太后提前回宫了。我捡了个时机,与袁嫣一同退了出来,两人结伴而行。

  时候还早,月色亦十分明亮,我和袁嫣走得极慢,絮絮闲谈。我听着她依旧在愤恨地念着王依瑶的不好,笑她:“瞧瞧,你还真是记仇,以后我可万万不敢得罪你。”

  袁嫣一时有些赧然,随即磊落地道:“记仇倒谈不上,我就是看不上她那跟强踩弱又虚情假意的模样!”

  我心一动,想起这王依瑶晋了贵人的事。正想开口问问袁嫣,此时有一个脚步快于我二人的妃嫔从不远处超过,只一个人,身后并没有丫鬟跟着。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可袁嫣却扯了我的衣袖,低声道:“是涵贵人。”

  宋碧宁,那个我一直未曾去招惹的女子。也许心中还是有些抵触的,我只点点头,没有接话。不想袁嫣却突然开口唤住了她:“涵贵人!”

  宋碧宁停了下来,转身,袁嫣走过去:“涵贵人,平日里很少见你出门,难得遇见,我们同路可好?”

  袁嫣热情相邀,扭头看我。我无意示好,却也不想摆出拒人千里的架子,只得迈步上前去。

  宋碧宁向我施了一礼,语气拘礼生疏:“瑜嫔这么早就离席了。”

  我瞧着这位声名在外的京城才女,朗然一笑:“涵贵人不也一样。”

  她有些玩味地望着我:“我看这月色十分好,就想着出来走走。”

  我道:“早就听说宋姐姐才华出众,果然聪明人看得更透彻些。”

  宋碧宁神色一顿,定定地瞧我,含了三分笑意,悠然出口:“你叫我姐姐,可是要我唤你愉儿妹妹?”

  她面上却无半点恶意,而是更多慧黠:“愉儿,也许我们是合得来的。”

  我听了,自不能再矫情:“既如此,今日是愉儿生辰,二位到我苑中小坐可好?”

  她二人十分意外,欣然称好,并连连道喜。我唤后面跟着的环铃先行回去张罗,随后与她二人一路说笑着回到景和宫。

  本来我院里的下人们是预备了为我庆生的,不想赶上宫宴,只得作罢。没想到我又领了客人回来,由于我并非主位,尚不可在景和宫中添置厨房,所以一时也无从预备什么酒菜。

  正在此时,却有人报称乾元宫的常远求见。我与她二人对视一眼,见她们也是疑惑,心中不免带了些紧张。

  常远进来后,给我们三人行了礼:“奴才见过瑜嫔主子、涵贵人、祺常在。”

  随后朝我道他随后对我道:“皇上说,他今儿个不能亲自前来,派奴才送来一桌酒菜,向主子恭贺生辰。”

  接着便叫人端进来好几大食盒的各色菜肴和点心,一一摆在桌上。

  我正要谢恩,又听常远道:“皇上说,这不是赏赐,不必谢恩。奴才还要赶回去,请主子慢用。”说罢便跪了安去了。

  我们三人瞧着一桌子菜品,宋碧宁端起酒杯:“恭贺妹妹生辰。”

  第二日起,众人依旧至仁寿宫请安,但谁都看得出来,太后已在若有似无地帮着荣贵嫔立威,日常琐事都是由她做主。荣贵嫔也十分尽心,事事析得分明,答得得体,太后自然频频赞赏。

  不过几日,这给太后请安便成了形式,都是荣贵嫔一人在回禀明细,决断事宜,之后再吩咐下来,众人皆应着。

  太后一门心思扶持荣贵嫔,文朗依着太后的意思册封了陈雁羽,却是留倪乐宁在身边。表面上是文朗与太后意见相左,实际上却给了陈倪两家不分轻重的待遇。如此安排,恐怕是前朝有了什么事端。

  文朗没召我,我却不能再等了。这十月眼看过半,环佩与聂禾每年的相授之约已到期限。环佩嘴里虽然不提,而我却看得出她的焦急。究竟如何安排她出宫,我必须找文朗商议。

  这一日午后,我遣了环铃去找常远,只道我有事求见皇上,请他方便之时代为通传,我则在离乾元宫西边不远的园子里候着。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瞧见一顶软轿自乾元宫而出,朝东去了,正是静婕妤。

  不一会儿,就看到常远小跑着过来,说文朗唤我进去。

  进了乾元宫辅仁殿,文朗见我就笑着招呼:“愉儿,等久了吧?”

  我笑道:“朗哥哥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愉儿!”

  文朗“呵呵”笑出来:“原来愉儿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看,没人寻你的麻烦,你却来寻我的麻烦了。”

  我窘起来,把环佩与聂禾相约之事说与他听。这事原先文朗也知晓,听我一提,点头道:“这个简单,后天四哥迎娶嫡妃,叫她跟着送贺礼的宫人出去即可,回头我再叫常远寻个由头接她进来。”

  我点头:“要半个月的光景,对外我称她病了便是。”

  紧接着又问:“,“恒安王娶的可是先皇给指的冯纯萧?”

  见文朗称是,我脑中浮现出入宫觐见时那个只一面之缘的冯纯萧:“恒安王娶妃,朗哥哥自该大大地预备一份贺礼。”

  文朗道:“是啊,这后宫前去道贺之人,愉儿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我愣了一下:“朗哥哥,这事由我来说不合适吧?”

  文朗皱眉有些无奈:“愉儿,若是前阵子你这般说,我定会怪你与我生疏了。如今,我知道你也委屈,上回……”

  我扯了他的胳膊,温和地笑:“并不是这般,朗哥哥,咱们亲近,是因为一同玩闹长大,感情自然不比旁人。我今儿个敢贸然过来,也是仗着这层关系。但这宫中毕竟不同,帝王家中无小事,哪一件不是举足轻重,牵涉内外?愉儿居深宫之中,不闻外事,又怎能随便开口。”

  我接着道:“至于上回,叫太后怪罪,愉儿心中始终不安。”

  文朗摇头:“听你这般说便叫我无地自容了,母后在我面前一句都没问,我却也没有去为你辩解,总觉得对不住你。”

  我有些动容,那日文朗违了太后的旨意送我回宫,还大肆召医送药,我想过许多种后果,却不料太后竟然问都没有问。

  我仰起头,轻声道:“也许,太后心中都是清楚的。”

  文朗低头看我,神情有些惘然:“是,那日议朝上的事,母后说,你是帝王,有些事由得你作主,不必问旁人,哀家也不会过问。但正因为你是帝王,有些事不可由着性子乱来,天下不比儿女,不是儿戏。”

  我怔住,心中突然一揪,有些心疼地拉了他的手,歉然道:“朗哥哥,在你面前的,永远是曾经一起玩闹的愉儿妹妹。”

  我顿了顿,带了笑意半真半假地说:“然后才是那个失宠了的瑜嫔。”

  说着,文朗突然想起了什么:“愉儿,石之江的案子已经翻了,不过也没有谁因此获罪,只是将他宣进京,尚在候缺。”

  我想了想,道:“朗哥哥,我不知道现在前朝是什么情势,又或是出了什么事端。这回恒安王大婚是个契机,他是你唯一在世的兄长,说的话是有分量的。”

  他点头:“照例该是贵嫔前去贺礼的,毕竟是宫中唯一的主位。”

  我摇摇头:“愉儿觉得,静婕妤更合适。”

  “哦?”文朗眼睛一亮,“我也有此想法。”

  我问:“册封贵嫔可也是碍着前朝的关系?”

  文朗点头:“前些日子,将军领头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加上之前的拥立之功也未加封,朝堂上他的亲信便开始为他邀赏,不断有封爵封地,甚至是立后的折子递上来。”

  我沉吟:“丞相那边没有反对?”

  “他们自然是反对的,只是碍着拥立的事,也不敢驳得太明显。我这边虽有宋浩然他们几个,却根基尚浅,说不上什么话。”他神色间略显疲惫,“如此拖着也不是办法,母后便提议给陈家封个主位,稍作安抚。”

  我点头道:“太后的法子很好啊,主位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恩典,却是现在唯一的主位,还帮着太后打理后宫,目前看来也算是莫大的重视了。”

  文朗神色凝重:“丞相虽不见得尽忠,但要是被陈家独大,可就不好办了。”

  我帮着文朗分析:“所以才更该派婕妤去为恒安王大婚贺礼。既亲厚了兄弟,也扶植了丞相,丞相自会感念。这个时候,制衡朝堂才是权宜之计。”

  “是的,我时常把婕妤留在身边也是铺垫,想让这后宫平衡一些。”文朗瞧瞧我,笑道,“另外婕妤性子冷淡,很安静,不像她们那般媚言吵闹。”

  我一呆,随即“扑哧”一下笑出来:“真是君心冷漠,人家绞尽脑汁取悦你,却被你说成媚言吵闹,真是伤透了心。以后愉儿也要识趣些,不该开口的时候便学婕妤,变成一座冰雕立在一旁。”

  他闻言,朗声笑起来,这时听常远在外头道:“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得了允许,常远一脸喜色地进来,看了我又略显尴尬,欲言又止。

  文朗问:“什么事?”

  常远转过身对着文朗笑笑:“皇上,恐怕是喜事呢。”

  文朗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又看常远。常远见我神色如常,赶紧回道:“启禀皇上,什华宫的庆良媛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了。”

  文朗十分吃惊,忙召了太医进来细问,我则退到一侧。

  庆良媛,那个娇媚的江南女子姚芊芊,看文朗一副惊中有喜的样子,想必也是有些在意的。

  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着话,身孕刚一个月,敬事房查了日子,对得上,所以弘元朝的第一个皇子当真已在孕育中了。另外就是庆良媛有些气血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文朗自是叮嘱太医好生照看,打发走了太医,他·一时还沉浸其中,只恍然瞧着我。我看看还候着的常远,对文朗笑着说:“良媛有了身孕,照例该晋位呢。”

  他这才回过神来,吩咐常远:“良媛晋为嫔,依例赏赐,赐软轿代步,嘱她宫中好生伺候。”

  常远应声而去,我这才凑近文朗,微笑着道:“恭喜朗哥哥!

  朗哥哥有事便过去找我,或者唤我过来,愉儿先行告退了。”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行了礼,然后退出了辅仁殿。

  第二日,文朗就下了旨意,称宫中事务繁多,荣贵嫔辛苦无暇,特遣静婕妤代后宫去给恒安王大婚贺礼。话虽说得漂亮,可任谁都瞧得出那只是个借口,静婕妤得宠已是事实。

  庆嫔有孕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后宫,太后自然十分高兴,当即下了懿旨赏赐,免了庆嫔的每日请安。

  眼看着宫中出现了三足鼎立,最没心思的妃嫔都知道要选一边靠了,不然恐怕再没自己的出头之日。于是才安宁没几天的后宫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第三日,我照文朗的安排将环佩送出宫,叮嘱她自己小心谨慎,塞了书信让她送回家去给爹娘和睿蓉。

  当晚,文朗过来我院中,我遣了丫鬟们下去,兀自与他嬉笑:“朗哥哥定是从庆嫔那儿过来。”

  文朗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贵嫔那儿朗哥哥交待不过去,若是去了那边,你今晚根本就走不开。若是婕妤那儿呢,”我似笑非笑,“皇上又怎么会舍了那边的清静过来这边听我聒噪呢!”

  文朗“哈哈”大笑:“愉儿,你可以去说书了。”

  我仍是笑,摆了棋盘与他对弈:“朗哥哥,庆嫔那边可还好?想必这两天她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我与她不算熟,不想去凑热闹了。”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常远又在门外出了声:“皇上——”

  我刚刚走了一步巧棋,文朗正思量着手中棋子的落点,也没叫他进来,随口道:“说。”

  常远迟疑了一下,在门外回道:“皇上,方才安更衣身子不适,请了宫中值守的太医给瞧。”

  “嗯。”文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倒引起了我的注意。安更衣,那个细眉细眼的清秀女子,因最早伺候文朗而由宫女晋位上来。她身子不适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常远此时来报,想必还有下文。

  文朗终于落下棋子,似是颇为得意,示意我落子。

  我瞧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常远的答话,只得替他开口,顺便复述:“安更衣请了太医,太医怎么说?”

  常远道:“回主子,那值守太医说……说像是有了身孕。”

  文朗猛地抬头:“什么!”

  常远赶紧回:“那值守的也不敢断定,奴才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来请示皇上是不是宣人来再瞧。”

  我也皱了眉,瞧着文朗一副吃惊的样子,断定这两个月来安更衣应是不曾侍寝的,那这身孕……

  诊断身孕是医者之基础,懂些脉象的都能诊得出来,那值守太医又怎么可能无法断定。想必是觉得事关重大,不想担这个责任罢了。

  看文朗没有开口的打算,我吩咐常远:“先别声张,去请位太医进宫来吧。”

  常远舒了一口气,应声去了。我问文朗:“这安更衣原是哪里伺候的?”

  文朗尚惊诧于这个消息,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是即位后母后安排过来的,当时有四五个吧。”

  我点头:“既如此,那便错不了。她的身孕八成是真的,恐怕已有两三个月了。平日她不是称病,便是隐在人群中,倒还真是无人注意到。”

  他皱了皱眉:“她何以如此?”

  “有孕不报,这安更衣不是太过愚钝,便是太过聪明。”我淡淡地开口,“她出身太低,未来是升不得主位的,想必不敢在众多官家小姐入宫时便爆出身孕,抢了众人风光,将来哪还能立足于后宫。如今她的身形眼看瞒不了几日,正巧庆嫔有了身孕,她自然也就赶快顺水推舟坦露出来了。”

  文朗有些无奈地摇头:“何苦这般心思,难不成还能亏待了她。”

  我愣了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见他也没有心思再下棋,干脆丢了棋子:“得了,朗哥哥还是过去瞧瞧吧,这才是你的第一个皇子呢!”

  文朗倒显得没有上回热络,只道:“明儿个再说。”

  我推他:“去吧,我记得那安更衣是住在成福宫,那边的祺常在性子不错,朗哥哥歇在那儿,总比跟愉儿在这边装模作样的强。”

  停了一下我又道:“再说了,安更衣这么晚召了太医,兴许是真的身子不妥当。我听环佩说过,头两三个月最是关键了。”

  文朗这才有点无奈地点头去了。

  第二日便传出安更衣有三个月身孕的消息,随即被晋为常在。袁嫣首次侍寝虽说匆忙,也晋了才人,她自己也是欢喜,直说要谢我,我们也就越发亲近起来。

  安常在有了身孕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虽然她晋了位也获了赏赐,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如同样有孕的庆嫔受重视。而她本就刻意避人,太后又同样免了她的请安,所以更加难见到了。

  况且她的身份颇低,将来就算生了皇子,也是个最高只能封到郡王的外围宗亲,与皇位、权力都沾不得边,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连与她同宫而居的袁嫣在我面前都极少提及她。

  也许,这正是那安更衣所乐见的吧。

  安常在三个多月的身子已经有些圆润了,她见了我十分意外,同样的小心谨慎下,却多了几分提防的恐惧,我觉得无趣,只坐坐便走了。

  袁嫣陪在我身边一起往回走,见我沉默,便宽慰道:“那安常在一向那般,倒也不是对你,整日里过分小心谨慎,瞧着让人心中都不舒坦。我与她一宫住着都极少过去,生怕吓着她。”

  我有些释然,笑道:“她这胎的确了不得,藏了这么久,想必心中是懂得宫中险恶,咱们不去招惹她便是了。只是你却逃不掉,位分高于人家,总要处处照应着才好。”

  袁嫣有点无奈地撇撇嘴:“可不是!只高了那么一星半点,比不上人家有身孕的,指不定哪日便矮了她了。可还偏偏要陪着担惊受怕,碍着皇嗣我可担当不起。”

  袁嫣诉苦,惹得我笑得不停,心中倒也不在意方才安常在的事了,只是想着自此后再不过去惹嫌便是。

  深秋已至,环佩本说好一月即归的,不想却是在十二月二十方才回来,着实让我心急了好些日子。一问才知,是那聂禾的妻子也怀了身孕,将孩子生在了京城。

  环佩自然得帮着前后照料,这才迟了回宫的日子。

  我问:“得了男女?”

  环佩笑道:“是个女儿,可是漂亮呢!”

  “女儿好,娘说最是贴心。”我有些羡慕道,“家中如何?”

  环佩点头:“老爷夫人都好,叫奴婢跟小姐说不用记挂。”

  很快我又问:“睿蓉呢?她好不好?我听皇上说,她爹已领了官职了。”

  “是的,奴婢前日去的时候,听说这两日石大人就要接睿蓉小姐过去了,还叫我代为转达石家的感激之意。”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过了年,很快就是春选,从自家出来总是名正言顺得多。”

  环佩道:“是啊,等睿蓉小姐进了宫,小姐也就不寂寞了。”

  我瞧她一眼:“我现在会寂寞吗?”

  “总归是没个能说贴心体己话的人。”

  环佩一针见血地道明了现状,倒是不假。在这宫里,虽说是有几个熟络亲密的,可到底还是隔着一层,敞不开那些真正的秘密。

  心中不免有些惆怅,我慢慢踱步到外屋,眼神瞟过门口,突然一阵惊喜,几步跨过去:“呀,下雪了!”

  伸出手,我感受着星星点点的雪落下来。只那么轻微细小,飘飘荡荡似没有一丝分量,着地即化,连地面都不曾打湿。但终究是下雪了,触手微微的冰凉无声地烘托着冬日的氛围。

  这雪断断续续下了七八日,直至整个宫苑都积了厚厚的雪,几个内监日日几遍都扫不完,老天爷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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