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一起吗

小说: 星星睡在枕头边 作者: 鹿森林 字数:3247

  宋泳锐从“幸福里酒吧”出来,已是深夜。

  街道上空无一人,刚走几步才发现,不止他一个。蓝色的大垃圾桶旁边躺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面前的纸盒子里盛着几个硬币。

  又去买酒了,他无奈地摇头,掏出两张十块面值的纸币放在里面。即使知道醉汉听不到,他还是很认真地说:“以后别喝了,好好过日子吧!”

  昏暗的路灯下,他戴上黑色口罩,裹紧外衣低头离开,突然听到有个女生在后面喊他,“宋泳锐,宋泳锐。”

  只喊了两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跟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重复着那几句——“你唱的真好,然后,花送给你。希望能经常听你唱歌。”

  原来是个女歌迷。

  他突然感觉自己老了,十九岁,却不再青春年少。或许可以这样说,已经到了爱不动的年龄了。所以面对这样一个意图再明显不过的女孩子时,他显现出的,是一副看透世俗风尘的淡漠。

  领钱的时候,应店主要求,他多唱了一首歌,五月天的温柔。其实,他是不太愿意唱这首歌的,毕竟歌里所表达出的情感从来都不是他宋泳锐的风格。

  他的温柔都在自己的疑心中消磨光了。

  宋泳锐的妈妈安心一直守在门口。她料到儿子今天会回来,所以把家里所有的酒都藏起来。廖建平找不到酒,早早得睡下了。

  邻居家院子里的狗听到动静,在寂静中喊叫。宋泳锐习惯了,从廖建平坐在家门口对他喊“你他妈姓宋不姓廖”的那天起,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是给妈妈送钱。

  该怎么去形容他与妈妈之间的关系呢?

  明明冷漠到不像母子,却拼命挣钱养活自己的同时努力省下钱交给她。

  安心听到脚步声,起身对院子门口的黑影说:“儿子回来了,吃饭了吗?”

  黑影动了动:“吃了,我想睡了。”

  他甚至没有一声招呼,像别的孩子回家的招呼——妈,我回来了。

  那双伸出去的手,尴尬得悬在半空中。

  可是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蛋饺。这句话,安心怎么都说不出口,面对从不撒娇粘人的儿子,她连说句讨好的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就好像,我欠了你。

  我确实欠了你,一直把你放在外公家。你回到我身边了,却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廖建平梦见自己从楼上坠落,触地的那一刻,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今儿好像那个龟儿子回家的日子。

  莫名的兴奋在他胸腔里涌动着。他急忙下了床跑出去,把那个美得让他嫉妒痛恨的男生拦在卧室门口:“又回来要钱了?”

  宋泳锐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一个人径直回到房间。关上门的前一秒,一句话从里面飘出来:“真不要脸。是回来送钱,不是要钱。”

  这一刻,所有的戾气翻涌上来,伴随着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竟然乖乖回去睡觉了。

  安心走到儿子门口,敲敲门。

  “什么事儿?”不耐烦的语气。

  “儿子,你舅舅来找过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知道了,我们昨天见过。”莫名的,他又补上一句:“是沿畅的事,要我拿主意。”

  他是爱她的吧?只是他却用疏远来对待她。

  宋泳锐早早得躺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顷刻间聚涌于胸口。在那颗洁白的长牙下跳动着。

  他的爸爸,他十二岁那年见过一次,是个英气逼人的男人。别说女人,就连男人也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偷偷看他爸爸的妇女,当着他的面说:“怪不得安心一直等着这个男人回来,长得倒是真不错。比我家那死鬼强多了。”

  “那又怎样,扔下他们母子,一走就是十二年,这样男人靠不住。”

  他们说的没错,这样的男人靠不住,没过几天,那个女人就找上门了。

  那天,宋泳锐背着刚发的“三好学生”奖状回家,走到门口就被她拦住了。

  那是个身穿火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女人,见到宋泳锐,轻轻地摘下墨镜。清淡的眼妆,浓烈的红唇。

  “你是谁?”他问。

  女人眯起眼睛:“我是你爸爸的老婆。也许很难懂,但是,你就这样告诉你妈妈,她会明白的。”

  “而且……”就在宋泳锐不想理她,迈开步子的刹那,她说:“我是大老婆哦。”

  宋泳锐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想明白。

  过了几天,宋锐早早的出现在家里。那时,宋泳锐还在吃早饭,不加糖的白粥,他吃得津津有味。

  宋锐给他剥了鸡蛋放在碗里,不知道怎么起的头,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把一条挂着长牙的手编项链放在桌上:“爸爸要走了,没什么给你的,这条项链送给你。很便宜的东西,即使你不想要,也卖不了几个钱。”

  他嘱咐宋泳锐把东西收好,刚起身就被身着制服的警察围住了。那时的宋泳锐没有眼泪,只是被吓得愣在那儿,傻傻地看。

  他从那些妇女的口中知道了,爸爸犯的是“重婚罪”,而告他的,据说是他的大老婆。

  宋锐,宋泳锐。

  是永远爱你的意思吗?那么廖建平呢?

  可是我不爱你,他在黑暗中,露出狰狞。

  十八岁那年,宋锐出狱回来,宋泳锐举着拖把把他赶出门,嘴里怒骂:“滚,这不是你的家。”

  宋锐把目光投在安心身上,似乎在问她:“那么你呢?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安心淡淡地说:“我要结婚了,如果有时间,就来吧。”

  宋泳锐眯着眼看太阳很久了,那些粉尘硌的眼里泛红。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宋泳锐。”我努力地挤出笑容,“安然有没有跟你说,陈墨他......”

  他见到我,赶紧揉揉眼,换上冰冷的面具,“说了又怎样?没说又怎样?”

  看来是说了。他的嘴唇有了轻微的变化,我知道,他是想说出伤人的话,赶我走。

  如我所料,他说:“林浅你是想追我吗?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不放?不好意思,我对你这样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的女生没兴趣。”

  我笑着不语。

  “你没有自尊心吗?还是说……”

  他还没说完,我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一块果味口香糖放在他的掌心。

  宋泳锐愣住了,他的戾气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嚼这种口味的口香糖?”

  “王爷爷告诉我的。”我笑着说:“宋泳锐,我没忘,我什么都没忘。”

  他还是拒绝了我,理由是不爱。

  怎么会呢?

  有那么一个人,是你永远战胜不了了。在他面前,你甘愿卑微。

  路上遇到同学,他问我:“林小浅,你怎么哭了?”

  “风太大了,吹得。”为了配合这句谎话,我特意绕道,从学校食堂一楼穿过。那种奇怪的自尊心又作祟了。

  电视里播的是最新韩剧,女主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除了那声“欧巴”什么也听不懂。

  “林浅——”

  这句我听懂了,是宋泳锐在喊我。

  还没我等我反应过来,他把我拽进自己怀里。

  那颗昏昏沉沉的脑袋砸在他胸口的位置,头顶上方传来宋泳锐的声音:“林浅,你要永远记住这个位置。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一定要想想这个位置跳动的声音。”

  他的意思是……?

  在诧异中,我越来越清醒。强烈的欣喜从脑子里迸发出……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无数个树状凸起的神经元末梢火花四溅,又或是全身各级静脉回流到右心房的血液激烈碰撞。

  我有。

  宋泳锐看着我的眼睛说:“林浅,你成功了。你成功得追到我了。”

  对,就是那个时候。

  我逃掉下午的毛概,一路狂奔到陈家。进屋的时候,陈墨正坐在沙发上听下属汇报工作。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们:“叔叔,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小王尴尬得不吱声,偷偷看着陈墨的反应。他以为陈墨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陈墨只是淡淡地说:“没有,应该在你房里吧。”

  我冲进屋里,抱起肥胖的卡卡在床上翻滚。累了,我伏在它耳边说:“我是宋泳锐的女朋友。”

  吃饭的时候,陈墨盯着我许久,问:“你要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看你狼狈的样子,我猜你是跑着回来的对吧。”

  他的声音响起,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望着饭桌中间那盘很好看却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料理,我笑着回答:“突然想回来看看卡卡就回来了。”

  “为什么突然回来看猫?你可以打电话让司机给你送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回来跟它说点事儿,一会儿还要回去的。”

  这不是我的家,来这只是为了卡卡。我对他一直怀有警惕,还是那句话,这是一格成年人该有的谨慎。

  陈墨陷入深深的沉思,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好像没有。”

  “你好好想想。”

  “我得去上学了。”

  这个深秋的最后一个日子,陈墨和林浅结束了短暂对话,他甚至没和往常一样关切地说:“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去。”

  是在惩罚她没有给自己满意的回答吗?他就这样看着林浅背着书包跑出家门,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天黑。

  在陈墨的记忆里,在红街遇见林浅的那个晚上,是他生命里最浓重的一个黑夜。那天,张振业在这间书房里很肯定地告诉他,她是林浅,八年前去世的林德海的女儿。

  要怎样才能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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