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喜欢他

小说: 星星睡在枕头边 作者: 鹿森林 字数:3925

  高三五班和我们班在一个楼层,那天的宋泳锐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左陌身边,然后在众人的疑惑注视中,很干脆地坐到左陌腿上。

  周围人包括我大跌眼镜。

  左陌羞红了脸,一个劲儿得扭动身子想甩开坐在自己腿上的男生,宋泳锐就像牛皮糖一样一直粘着他,眼神哀伤婉转。他说:“毕业了,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而我,在心里默念:我也舍不得你。

  在别人眼里,宋泳锐说这句话时,漂亮的眼睛的闪着晶莹的泪光,所以没人质疑他的话。为了配合他的深情,大家开始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真会演,更令我难受的是,他想演也不找我。快要被吵得头晕的时候,我偷偷溜出去透透气,倚在墙上发呆。

  对面有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指间夹着一支细长香烟,在昏暗下吞云吐雾。她望了我一眼,然后烦躁得狂抓自己的头发。

  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嗨,林浅。”左陌也出来了。

  传说中的绿海明珠里走出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女人旁边。两个人开始拉拉扯扯。

  沧桑的男人和女人,一段故事就这样扯开。在我眼里,演变成了这样一幕:男主角喝醉了,抓着女主的肩膀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女主万能不变的沉默应对一切,最终换来男主的粗鲁对待。

  “林浅,林浅。你在想什么?”左陌朝我走来。

  我摇摇头:“没什么,你好啊,左陌。”

  我很好奇他是怎么甩掉宋泳锐的,忍不住笑出声。

  他不好意思地搔掻头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知道,宋泳锐不是同性恋。”这点我笃信不已。

  “林浅,你报了哪儿的大学?”

  “本地大学。”

  “我报了山东大学,生物科学专业。”意料之中,他接着说:“我想研究水体污染,去山东看看,你呢,为什么想留在这儿?”

  “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很认真地对他也对我自己说:“我不想错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宋泳锐吗?”

  “你怎么知道?”

  “一中谁不认识宋泳锐,只不过他只认识林浅。”想来也是,左陌是个经常浪迹学校**的人,和什么都不关心的宋泳锐不一样。他说:“高三部的学生都知道,宋泳锐只有你一个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在左陌疑惑的眼神中,我凑过去,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是情侣。”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从我嘴里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宋泳锐,早已不是当初的朋友之情。而我眼前这个让我饱尝暗恋苦涩的男生,他再也不能令我脸红心跳了。

  他还是他,问题在我,是我变了。

  我问左陌:“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像,就像一杯温度适宜的糖水。”

  我又说胡话了,这是什么抽象的比喻啊!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带着两声轻笑说:“因为我的喉咙里塞着棉花啊。”

  “棉花”二字是轻声。听说北方人说话的特点就是轻声和儿话。于是好奇的我又问:“你是北方人吗?”

  他回答:“我老家在北方。”

  “北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在我的神经末梢轻轻扯动了一会儿,并不强烈的刺激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将它回味了一翻。咂咂嘴后,我也没想起与之相关的一丁半点,倒是那个“棉花”让我有所触动。

  棉花,软弱无害,温暖舒适,就如我眼前的这个男生。

  此时的我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对我的影响不仅仅是那一刹那冲击心脏的柔荑,它更是击碎了我对这个世界固有的执拗态度,让我真真实实地抓住了一直以来在我的渴望中模糊不清的那个词汇——温柔。

  对面,男人将女人按在墙上强吻。动作幅度太大,吓得左陌瞪大了眼。我正饶有兴趣地观赏他的反应,他咧开嘴笑得羞涩。

  “唔……唔……”时不时还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才是绿海明珠该有的节奏。

  两个孩子像是偷看了禁片,低着头偷笑,不敢看对方。我听到他的呼吸好像加重了,伸手捂上自己的右边脸颊,很烫很烫。

  即使很尴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站在外面不肯进去。直到陈墨的车停在绿海明珠门口,我戳戳身边的人:“我得走了。”

  我说的是“走”,不是“回家”。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左陌点点头,在我转身的刹那拉住我。那双眼里投出很多莫名的东西。不是很强烈,他说了句些简单易懂的话:“林浅,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想了想,我又说,“陌陌,再见。”

  “你叫我什么?”他回头问。

  “我听到你的同学都这样喊你。”其实我听到过一次,是在教室走廊,一个男生搂着他的肩膀说,陌陌打球去。

  他咧嘴一笑,点头说:“对,我是陌陌。”

  刚坐上车,陈墨的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刚才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

  “不是,是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会亲自来接我。

  “你喜欢他?”他不依不饶,甚至咄咄逼人,“我刚才听你说,要走,你不是应该跟他说是要回家吗?”

  “没有。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细节都被他抓住了,我没好气地说:“我家在高家寨,不是陈家。”

  一路上,陈墨都没再说话。到了陈家,也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我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没说错,他也不是我的亲人。

  陈墨的气很快就消了。开学前两个星期,他花了很多精力张罗我上学的行李。我告诉他,每个周末都会回来,不用放太多东西。最后,两个箱子缩减为一个。

  老张笑着说:“原来先生的克星是小姐。”

  那天,陈墨上车后,我拉住老张:“请不要叫我小姐,我不是你们陈家的小姐。”

  他原本慈祥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至于他没有把这番话告诉沉默,我不得而知。说了我也不怕,当初说好的,只是名义上的父女。

  我如若真想做他女儿,他给我银行卡的时候,就会欣然接受,而不是整个暑假走街串巷挣取自己的生活费。

  长大并不是简单的生长,而是有能力让你自己活下去。

  一年之中最热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接不同的兼职,在外奔波,到了晚上才能回家休息。虽然很苦,但将钞票握在心里的那一刻,我觉得值了。

  这个暑假,我结交了个新朋友。

  她叫王小娟,我在珠宝店扮玩偶时认识的。

  我俩套在闷热的玩偶里站了一天,好不容易结束了。领钱的时候,负责人却说我俩个子太矮,影响了宣传效果,要扣工资。

  她神情黯淡地接过缩了水的薪水,一声不响地准备离开,直到那个趾高气扬的负责人在她身后暴呵一声,她才停下脚步。

  我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不肯离开。负责人瞅了一眼桌上的几张钞票,见我迟迟不肯收下,有些慌了。

  领钱单子上写的数目与桌上的钱根本不对等,我心知肚明,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想借着负责人的头衔克扣薪水收入自己囊中,明显是个惯犯。

  我虽不似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泼辣与她争吵,但我也甘心平白无故受欺负,所以一直不肯起身,与她沉默以对。

  终于,她支不住了,毕竟是自己做贼心虚,她一脸无奈地说:“算了算了,算我倒霉,我自己把钱贴上给你行了吧?”说着,她从黑色皮包里摸出几张票子扔在桌上,见我依旧不动,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妹妹,见好就收吧!你还想怎样?”

  我淡淡地说:“还有她的。”

  从珠宝店出来,那个姑娘坚持要请我吃晚饭。她说自己是个胆小内向,面对今天这种局面,是不敢反抗的,若不是我,就得受委屈了。

  “林浅,我没有朋友。”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无法拒绝。

  为了省钱,我们两个人点一大碗牛肉面分着吃,放了很多辣椒。拥挤的小面馆,她对我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我叫王小娟,住在城郊,每天进城做兼职都得起很早,然后坐公车进城。不过还好,我在城里并不是无依无靠。”

  我低头喝了勺面汤,辣的眼泪直流。

  “林浅,你不会因为我是乡下人看不起我吧?”

  怎么会呢?我住的地方也挺尴尬的。

  曾经的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今,失去一些东西才知道什么是举足轻重的分量。我现在拥有的,只有高家寨的空屋子和宋泳锐。

  第二天傍晚,我们一起去李奶奶家的小卖铺买了两根老冰棍,然后坐在高家寨的池塘边聊天。天气热,冰棍化的很快,我们聊了好久。我跟她说高家寨,说赵华珍,最后说起了我的宋泳锐。

  我的宋泳锐,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即使他再怎么对我冷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有我一个朋友。

  所以我底气十足地对王小娟说:“我计划着去买最贵最好看的毛线,给我的宋泳锐织一条舒适的围巾。那个年轻漂亮的负责人只是想着挣些蝇头小利,她不知道对于穷人来说,五十块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几天的生活费;意味着即使什么都不想买,我出门的时候能给我莫名的安全感;意味着我能选择更高一个档次的毛线为宋泳锐织围巾。”

  “而这五十块钱于她而言,连买支像样的口红都不能够,她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王小娟认真地听我说完后,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芒。她问我:“你怎么就知道她最后会妥协?”

  “很简单啊,这种事情最忌讳被上司知道,要是有好奇的同事过来询问,不就泄露了吗?”其实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委屈。

  也许是我的故事太过凄凉,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这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也对我说了一直压在心里的沉重话语。

  从在珠宝店门口她对我说的那句“我从来都没有朋友”,到令她抬不起头的贫穷家庭。最令我印象深刻是那句“我与那些同样因为没有朋友而孤独的小孩是不一样的,他们烦恼的是没有能够一起分享零食的朋友,而我连可以分享的零食都没有”。

  我伸出手搂住这个与我何其相似的女孩,想给她一点力量。

  她挣脱了我的怀抱,使劲揉揉眼睛,继续讲下去。这次,她说了自己藏在心里不敢让人知道一个男生,是她班上的。成绩优异,家庭富裕,安静内敛。

  “可是在他面前,我是自卑的,甚至抬不起头,所以一直到毕业都没告诉他。”她神情坚定,“不过我相信,我们还会见面,也许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穿着考究良久的套装游走于写字楼。那时,我可以自信地说,我配得上他。”

  王小娟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天已经完全黑了,面对池塘对面的高家寨亮着的每一盏灯,她说:“苦难总会过去的。”

  这句话,被我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在日记本里。每当我反复摩挲着米白色的纸张,就会想起她倔强而隐忍的神情。是她让我明白,这个世上有一种默契叫“热泪盈眶”,而这种默契来源于我们都羞于启齿的贫穷。

  因为她没有手机,我们断了联系。

  也许她不想和我继续联系,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骨子里有一种让我恐惧的东西。后来,她以大学舍友的身份再一次进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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