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人，可否告诉我，三公子究竟有何旧疾？”
回宫途中，长君还是忍不住向宫医问起澹台陌的病情。毕竟，除了腿脚不便，她看不出澹台陌哪里不适，他那般闲适淡泊的姿态，也根本不像一个被疾病折磨多年的人。
“这……臣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宫医面有迟疑。
“有何话，但说无妨，我是他的弟妹，亦是一国夫人，莫非大人信不过我？”长君语气微微加重，脸色稍有不悦。
老宫医“噗通”一声跪下，连忙请罪，“君夫人开恩，并非因为老臣信不过夫人，而是三公子的病情另有蹊跷。”
“哦？”长君微微挑眉，她知道，方才的施威已经起了作用，此刻他必不敢有所隐瞒。
果然，宫医将澹台陌的病情如实告知于她。
原来，澹台陌多年前因战事而受伤，自那以后，不仅双腿失去知觉，还不能人道，并且每隔一段时间，腿疾发作，都会痛不欲生。这些年，澹台陌硬生生将这些痛苦通通咽下，每次给他治疗的过程，都会十分痛苦，然而他总能忍着不哼一声。
身体上的病痛，亦使他失去了竞争国君之位的机会。如今想来，澹台陌受的苦，不比他们任何人少。
尽管如此，还是有方琼与祁笙跟随他左右，无怨无悔，不离不弃。不知道他，澹台陌，内心又作何想法？
罢了罢了，澹台陌，他比别人想象的还要坚毅。
“既然这些年一直是你为他医治，想必你对他的病情也十分了解，你可知他如何受的伤？”长君亲手扶起宫医，继续询问。
“这个老臣确实不知，只知道当年诸侯叛乱，三公子领兵与方羡将军平叛，这伤，就是那时所受。”
“那你认为，他的旧疾，可有恢复的一日？”
“这……”宫医微微顿了顿，道：“依老臣看，三公子多年抱恙，并非一两日便能治愈，虽然一直在调养，然而并无好转，若要痊愈，恐怕……不易呀！”宫医面露难色，看来，连他，也束手无策。
长君默然行走，不再问。这老宫医是郑宫里资历最高的宫医，多年来医术精湛，也一直受王室信任，如果连他都没办法治愈的疾病，恐怕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拯救澹台陌了。
思及此，她不紧叹息一声，为澹台陌，为方琼，亦为祁笙，感到深深惋惜。上苍何苦如此无情，总是让好人不得善终，总是让有情人饱受磨难。
方琼对澹台陌，若非情深，何以多年陪伴，甘愿付出？只是，不知道她的付出，是否又能得到那人的回应，只怕方琼与澹台陌，远非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晚间，又下起了雪，长君倚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书，迟迟未翻，思绪已飘了很远。
猝不及防便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身后那人熟悉的，带着一丝微微凉意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轻笑着回转身，为他除去身上的大氅，“可是饿了？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如何？”
澹台南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他的手指带着雪夜的微凉，与室内温暖的空气相融，柔和得让人眷恋。“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松仁糕。”
“那你可要等一会儿了。”她微笑着转身去了偏殿小厨房。
澹台南看着她离开，才笑着转过身，拾起她遗落在窗前的书，见是一本《诗经》，那一页正是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轻轻吟诵，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指尖轻轻摩挲那页，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长君端着松仁糕进来的时候，看见他负手站在窗前，雪光映得他脸上如玉般明朗温润，褪去外袍的他亦没有身为国君的凌厉，仿佛是世家公子，又或者只是个隐者。
“发什么呆，快过来。”他向她看来。
在案前相对而坐，她看着他专注吃着松仁糕的模样，一时有些出神。夜明珠的光辉里，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斜飞的眉，如星的目，直挺的鼻，微薄的唇，细看来，与澹台陌，澹台允都有几分相似。澹台家的人，相貌都生的极好，为人却各有不同。
“听闻你今日去了三哥那里？”他抬起眸看向她。
长君心下微凉，他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看来，他并非
完全完全信任她的吧，毕竟，她是卫国人啊！
心中难过，面上却依旧强笑道：“是啊，闲来无事，就随宫医去看看三哥和方琼。”
澹台南并未察觉长君心中所想，只是叹息一声，放下手中拿起的糕点，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以后你若想念三嫂，可邀她进宫相叙，至于去三哥那里，以后就少去吧，三哥他，不喜人打扰。”
长君抬起头看他，“宫医说，三哥他，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澹台南神色并无讶异，像是早已知晓，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长君坦然相对，“我想与离大夫一起为三哥诊治，我希望能帮到他。”她眼眸晶亮，像一汪清澈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这是她考虑一个下午的决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没有用，只是，她想帮澹台陌，想帮方琼，想帮祁笙，她只是不想，不想她和他在意的人被抛弃，被伤害。
澹台南没有说话，他忽然转过头去，起身走至窗前。长君亦起身，慢慢走近他，伸出双臂，从后面拥住他，脸颊紧紧贴上他的后背。那一刻，她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又清晰的感觉到，又或者是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余韵悠长。
澹台南哭了，他望着窗外，看不见一丝天光，寒夜微凉，他却觉得无比温暖。因为身后那个女子，他触到了他心底深处最温柔的风景，此生，也只有她。
她不知道，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落泪，那是她的夫君，亦是郑国国君。
她不知道，若不是澹台陌，那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澹台南。
她不知道，他一直对于澹台陌心怀愧疚，那亦是他此生难以磨灭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