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与应锦堂正如丧家之犬般奔跑在广阔的土地上。
他们本在山洞中修养。
山洞虽然黑暗，却很温暖。
直到一束笔直的剑光将山洞劈开后，两人就开始逃命生涯。
他们没看到出剑的人模样，只听到一句话：“入后快楼者死”
虽然没看清人，应锦堂却认出了这道剑光。
只有第一剑宗能使出这璀璨的一剑。
这种剑光曾经插在他的心里。
所以，他们只能跑。
应锦堂虽然丢失了法宝，但要击退一名神通境中期的人也不难。
又是一个昏暗的山洞，泉水依旧叮咚作响。
刘湛扶着自己的肩膀，肩膀上有个血红的小鼎，似乎越发红亮。
只是刘湛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
应锦堂看着刘湛道：“取不下？”
刘湛点头：“我曾试过将手臂砍下来，直到后面才发现整条手臂好像早已不属于我了”
应锦堂凝重道：“这倒是邪门的很，它现在好像还在沉睡？”
刘湛道：“它受的伤颇重，但即使沉睡中我也拿他没办法”
应锦堂安慰他道：“不要紧的，等到了南洲，我父亲一定有办法将他取下来的”
虽然是安慰，但应锦堂确实有把握通古境能对付这只古怪的红鼎。
刘湛却是摇头，脸上满是落寂，道：“恐怕我活不到去南洲了”
应锦堂同样脸色沉重，道：“一路来我们碰到几波第一剑宗弟子了？”
刘湛道：“不下十波”
应锦堂问道：“每一波的人都不同？”
刘湛点头道：“都不同”
应锦堂笑道：“直到现在我才了解第一剑宗的能量，可笑我之前却看不起这样的一个宗派”
他在笑，嘲笑自己的无知、自大。
刘湛古怪的看着他，道：“能与那人交手以后也够你吹嘘一辈子了”
应锦堂似乎没想过刘湛会开这种冷笑话，楞了会被逗乐了道：“确实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说完他独自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充满了悲伤。
刘湛看着他笑，还是道：“你可以离开的，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后快楼”
应锦堂突然冷了下来，道：“你刚才故意激怒我，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舍去你独自离开的人？”
刘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你也明白了剑宗的力量”
应锦堂确实明白，庞然大物哪怕只是翻个身子都能将两人死死压住。
但应锦堂却是苦笑道：“其实第一剑宗对我的仇恨并不会比后快楼来得小的”
刘湛沉默，应锦堂道：“听说此次剑宗下山是因为后快楼有人杀了一个他们的守山弟子？”
刘湛点头道：“是”
应锦堂笑道：“可是我杀的却是他们的一个内门弟子”
刘湛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剑宗的睚眦必报他已有体会。
他叹了口气道：“没认识你前，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
应锦堂笑道：“现在呢？”
刘湛看着他，森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道：“现在虽然比以前还要倒霉，但我却一点担心也没有”
应锦堂明天他的话，他知道刘湛同样也是在安慰他，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自己来北洲就已值得。
他同样看着刘湛，坚定道：“我们都已死过一次了”
刘湛道：“是”
应锦堂道：“现在我们当然不能死，谁也不能让我们死”
刘湛坚定点头，道：“是”
应锦堂道：“但现在要我们死的人就在外头，你说要怎么办?”
刘湛没有回答，却是将眼光看向了洞口，外面什么都没有。
却有声音传进来：“那你就应该乖乖受死”
声音冷漠、干瘦，就像一把剑。
李典一身黄衣提着比人还高的佩剑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看着应锦堂，眼中冷漠的可怕。
刘湛看着李典的眼睛，长剑还没出鞘，山洞就是已一片萧杀。
应锦堂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他记得李典，这个长剑加身的人一向很让人印象深刻。
他更记得被自己杀死那名弟子跟李典的关系好像也特别好。
刘湛朝着李典道：“你是来找我的？”
李典看着刘湛，摇头道：“不是”
刘湛指着应锦堂道：“那是来找他的?”
没想到李典还是摇头道：“也不是”
他只是出来寻找大师兄，恰巧遇到两人罢了。
刘湛惊讶的指着自己道：“我是后快楼的人”
李典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是吗？”
就连应锦堂都惊讶了，这李典并不像一个撒谎的人，因为他从李典的眼中除了看到仇怨外还看到一丝丝意外之色。
显然李典遇到他们也是偶然。
刘湛再道：“听说你们剑宗此次十万弟子下山？”
李典道：“是”
刘湛道：“因为后快楼杀了你们一个守山弟子？”
李典还是道：“是”
刘湛叹气道：“我是后快楼的人”他似乎怕李典忘了，又重申了一遍。
李典道：“我现在已知道”
刘湛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想杀了我？”
李典摇头，道：“不想”
应锦堂却是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不值得你动手”
李典道：“是”
刘湛长剑已出鞘，他的剑很薄，薄的就像他的衣裳。
同样也很锋利，就像他此刻的眼睛。
应锦堂却是将他的手按住，看着他道：“他说的只是实话”
实话虽然伤人，却很真诚。
刘湛还在愤怒，应锦堂看着李典道：“我呢？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李典从进洞口就一直很安静，看着从容的应锦堂似乎比之前多了些变化，：“你已没了打神鞭”
应锦堂道：“是”
李典走进一步，空气似乎都压缩到了一处。
刘湛握剑的手都已开始抖，应锦堂却是寸步不退站在他面前。
李典道：“你现在状态也不太好”
任谁被一直追赶、躲避神态自然也不会太好。
这骗不了人，应锦堂只能道：“是”
李典将长剑拔出，剑身在昏暗山洞里都异常闪亮，道：“我好像确实该动手了”
他口中说着动手，身子却是动都没动。
就连应锦堂都感到了诧异。
没想到李典却是将长剑重新归鞘，径直往洞外走去。
应锦堂大声问道：“为什么？”
李典转过身来看着他，看的很认真，许久才道：“你不是他”
说完出了洞口转眼就消失不见。
应锦堂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刘湛摇晃了他几下都没看到。
直到泉水停止滴落，应锦堂才茫然的看着刘湛道：“我是谁？”
应锦堂自己似乎都没发现自己的巨大变化。
从前翩翩公子如今已是破衣加身，时常摇晃在手中的白扇早已不知道去了哪。
他高贵、从容、骄傲的神态也早已消失，此刻平凡的就像路边的凡人，同样有着喜怒哀乐。
直到李典走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昏暗、潮湿的山洞也没有了原先的美好。
他拉着刘湛道：“走，我们走”
他却是一刻都不想在待在这里了。
刘湛却是没动，而是坚定的看着他，同样坚定的说到：“你是应锦堂，我的朋友应锦堂”
应锦堂喃喃道：“朋友”
忽然他双眼铮亮，道：“是了，我是你朋友，你也是我朋友，我是应锦堂”
这一刻他仿佛新生，看着刘湛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刘湛的一句话仿佛给了他重生的力量。
刘湛笑道：“要我们死的人已经走了”
应锦堂同样笑道：“现在好像我们又不用死了”
刘湛道：“但我们还是得走了”
李典能找到这里，就已说明此地不够安全。随时都会有其他剑宗弟子前来。
应锦堂点头：“走，我们走。”
矮子现在的心情很好，本来他也应该如刘湛两人如丧家之犬般逃跑。
现在却是光明正大的行走在繁华的守凌城里。
因为他的长剑，还因为他衣服上发着光泽的小剑。
守凌城如今入住了不下数万剑宗弟子，进进出出，随时有人染着一身红衣回来，有的是别人的，有的是自己的。
但每个人都已知道，后快楼完了，起码北洲的后快楼完了。
第一剑宗声势之大、动作之快超乎了所有人想象，短短数月之间整个北洲后快楼分堂已被铲除一空。
下至蜕凡境，上至天地境，都已十之八九死在第一剑宗手上。
但剑宗似乎还不想收手，依然漫天的飞梭寻找着后快楼门人。
顿时间，整个后快楼仿佛真的从了过街老鼠，别说还想出来清理叛徒，现在恐怕就连知道矮子曾经是后快楼杀手的人都已死光了。
所以矮子的心情自然很好。
一个人若是心情好自然就应该去喝几杯，再吃点美味的食物。
酒楼，群仙楼。
这是守凌城最好的酒楼，也是最出名的酒楼。
因为名字取得好，很多时候一个好名字确实就已让人印象深刻。
但有的人不需要名字也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刘湛两人正端坐在宽敞的酒楼里吃着饭。
他们不一定需要吃饭，但需要知道消息，酒楼自然是最好的地方。
矮子一眼就看到了刘湛，或者说看到刘湛肩膀上的红鼎。
许多人会以为红鼎只是年轻人耍酷的装饰品，但矮子却不这样看。
他隐约能闻到红鼎上飘出来的味道，一种属于后快楼的味道。
这顿饭好像并不好吃，但矮子还是坐了下来。
因为刘湛同样也看向他。
矮子身上同样有一种味道，刘湛也认出这种味道，自从有了红鼎后他似乎一直能区分这种味道。
矮子叹了口气，随手叫了酒菜，却失去了吃喝的兴趣。
酒楼中同样有许多剑宗的人，却仿佛没人看到他们。
他们本就不是起眼的人，太起眼的人也做不了他们这一行。
矮子桌上的酒菜都没动，人就已坐在了刘湛面前。
应锦堂把玩着筷子眼睛看着酒杯，却是在认真听着酒楼的谈话，连看都没看一眼矮子。
矮子坐下来后，看着刘湛肩膀上的红鼎，笑道：“这红鼎倒是很特别，哪里买的？”
刘湛的脸色依旧苍白，冷冷道：“一个叫三月初三的地方买的”
矮子依旧笑眯眯道：“这店铺名字倒是特别”
刘湛看着矮子脚上比正常鞋子高上几分的帆布鞋问道：“你这鞋子也挺特别，在哪里买的?”
身子矮小的人总是喜欢将自己打扮的看起来高挑一些，增高的鞋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矮子笑道：“说起来倒是有缘，我这鞋子是叫一个中秋的店铺买的，你说怎么会有一个店铺的名字叫中秋的？”
他虽然在笑，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后快楼三百六十五处分堂，按三百六十五天划分。
中秋就是七月十五，能以这种大节命名的分堂比刘湛的三月初三又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
刘湛微笑道：“我也想去买一双这样的鞋子”
他确实也并不高，但也不矮。
矮子叹气道：“我前些天也想再去买一双，可惜再去的时候店铺已经倒闭了”
刘湛可惜道：“你知道为什么倒闭吗？”
矮子点头道：“知道，听说有个看起来跟杨柳一样细小、青青的女人找到官府告发了这个店铺”
他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眼红道这种店铺的人自然很多，他们竟然诬陷店铺鞋垫是用人皮缝制，就这样店铺被封，老板被抓，真是可惜”
他嘴里说着可惜，可是眼中的喜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刘湛听到柳青青的名字心中一紧，看着矮子道：“你好像并不伤心”
矮子笑道：“店铺没了，自然也就没人知道我曾经买过这种鞋子，你知道让人知道自己需要这种鞋子总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刘湛冷笑道：“现在我也已知道”
矮子笑道：“你知道是因为我告诉你，我敢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有把握不会再见到你”
刘湛道：“哦？”
矮子叹道：“我已准备返回剑宗，更不打算下山来了，北洲要找到能制作这种鞋子的店铺已没了”
他的眼中依旧发放着光亮，一想到自己能再次光明正大的行走，他就掩盖不住自己的喜悦。
刘湛明白他的喜悦，同时也羡慕他这种喜悦。
他将酒杯倒满，推到矮子面前道：“这杯酒我请你喝”
矮子看着他，将酒喝掉，道：“好酒，可惜我却没法请你喝酒”
他起身，朝着刘湛道：“我得走了，祝你好运”
说完就真的走了。
应锦堂此时才将头抬起来，道：“柳青青？”
刘湛点头。
应锦堂没再说话，刘湛将钱放在桌上就已出了门口。
应锦堂苦笑自然也跟随而去。
守凌城依旧热闹非凡，刘湛走在街上却是越发觉得冷。
其余人已能身退，自己呢？自己何时才能活自己想过的日子？
柳青青已上剑宗，是否去告发的还有自己？
但李典显然不认识自己，这又是为何？
太多的迷在刘湛的心中，应锦堂看着前面阑珊的身影也是满目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