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没有带着光辉。
和骄傲的天上明月比起来，我不过是一颗劣质的夜明珠，不知为何，那些人总爱拿我去比较，我是不乐意的，但我堵不了他们的嘴巴。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主，我的上头是骄傲的小公主，排行第三的沉璧，我的表姐。
我与沉璧隔着一道宫墙，和寻常如胶似漆的姐妹比起来，自然是有些生疏的，加上我事事温顺，不爱与人争辩，也就得了个懦弱的名头。
懦弱便懦弱吧，至少比起那个刁蛮的表姐，我起码还能博一个温厚纯良的名声，也算是这些年的欺压下得来的小小回报。
我至今不明白，沉璧为何后期能与我熟识，我分明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只有到了年关，阂宫家宴时，我才能随着母亲去给舅舅拜年，不对，宫里规矩多，我不应该管他叫舅舅的，他是陛下，天下的子民，都得管他叫陛下。
我和沉璧公主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岁那年，公主并非正出，可是陛下宝贝这个丫头，早些年公主身体不好，养了许久才渐渐和别的孩子一样能欢快地蹦蹦跳跳。
入宫之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和我说，沉璧公主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忍着便是了，人在外面不比家里，可不能出风头，我当时尚不知这位表姐的脾气，忙点头应了。
她坐在陛下的怀里，鹅黄色的宫装，小小的脑袋上顶了一堆好看的珠翠，鹅蛋一般光滑圆润的下巴，那双眼睛倒是渝贵妃有些相似，我见犹怜，那时她还在撒娇，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娇憨的女儿家，与外界的那些传闻，实属不搭。
那日他们大人都醉了七八分，沉璧公主在宫宴上也没找到年纪相仿的世家小姐，便携了我这个表妹一同出去，大抵是她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感觉，我只能跟在她身后，有一句没一句接着她的话。
“姑母说家里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说的是你吧。”她侧目看了我一眼，有意藏起了后半句话，我知她想问什么。
“江照，承蒙陛下喜爱，得了个岁安县主的头衔。”总得一次性将人夸齐全。
沉璧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是找不出缺点，也找不出闪光点，踢踏着往前走了。
这是我和小公主的第一次会面，第二次会面有些尴尬，她和我一齐滚落在水中。
那是夏日里的事了，母亲去看外祖母，我和沉璧在花园玩耍，她朝着我炫耀陛下刚给她的翠玉簪子，在阳光下，那簪子周身透着温润的光，摸上去透骨生凉，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小公主炫耀过了头，却没想引来了身旁某个王侯家幼子的不满，小孩子哪里知道三思而后行，那小公子抓住沉璧的簪子，鄙夷地看了一眼。
“有什么好稀罕的，这个玩意儿，我家多的是。”随后将簪子掷入水中。
沉璧自然是不肯的，她瞪了那小公子一眼，飞身跃下去夺那簪子，我去拦她，谁知我们两个竟一同掉进水里，等我们被宫女救上来之后，沉璧发了高热，小公子一口咬定与他无关，是我玩闹将沉璧推落水的。
我百口莫辩，而我的母亲，居然率先将罪名承担下来，她先是责怪我，随后向陛下请罪。
“阿姊，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你何必。”陛下将娘亲扶起，回头看了看还在床上的沉璧，眼中是疼惜，“别吓着照儿。”
可我知道，我若是撒泼打滚不认罪，他们也会觉得是我干的，那小公子素日里装惯了好人，八岁的孩童惯会伪造，加上并无旁人作证，我百口莫辩，不如认了这个罪。
只是我还是不甘心的，在回程的路上，拉住了母亲，一路上哭哭啼啼，零零碎碎却也认真地表达出这并非我做的。
母亲虽然知道我的委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她只能抱住我，用下巴蹭着我的脑袋顶，那个小公子我们开罪不起，沉璧殿下我们也开罪不起，只能从我们身上开始找问题。
所幸，沉璧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在病床上躺了一会，便起来喊饿，陛下大喜，沉璧公主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我，随后她说，此事与我无关。
母亲的责罚也挨了，陛下赏了点东西，我并没有兴趣，只是拿着放到了妆奁底下，沉璧不喜旁人与她有相似的东西，可陛下便要我和她来一场姐妹情深的模样。
沉璧后来也不同我玩耍了，新来的世家小姐各个比我有见解，有胆识，甚至有着更加契合的话题，我便守着我的小阁楼，开启了漫长的打发时间之旅，一直到我十六岁，沉璧公主看上了小将军。
自小到大，沉璧只有她不想要的东西，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可那小将军偏偏不看她一眼，任凭她多次旁敲侧击，后来我得知，这小将军是有了意中人，这才不理会沉璧的。
我见过小将军的意中人，我去过翠南。
父亲那年去见师父钟老将军，我随着父亲一起，在钟府瞧见小将军和他心仪的姑娘，轿子上看的不真切，但看着钟小将军看那姑娘的神色，我知道沉璧是没有胜算的。
“不如算了吧。”我拿着两支簪子比对，思索哪一支更适合沉璧今日的衣裳，“强人所难并不像你这个公主的作风，天下男儿，还怕挑不着好的？”
“我可不管这么多。”她皱眉，胡乱抓下一支步摇，“我想要的，我一定要得到。”
“爱情哪有你这般强人所难的。”我笑着唤婢女过来收拾残局，顺带将刚晾好的茶递上去。
“等你也中意旁人，我就不信，你还能这么淡然。”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倒也可爱。
后来，我从父亲那知道，小公主通过陛下给小将军施压，没想到两边都是硬骨头，小将军因此入狱，双方僵持不下，父亲因着和钟老将军的关系，求了几次情，最后被母亲婉言劝停，这趟浑水，我们不必抢着去趟。
熬了大概四五年，新的一批进士如今，又是一年宫宴，我瞧着沉璧一直盯着席间的状元郎，不得不说，状元郎当真是画本里的风流小生，一双圆眼睛，看上去年龄也不大。
沉璧之后和我说，她不喜欢钟小将军了，她要嫁给状元郎，我满口应着，心中只觉得没几日，她便该找上别的英俊男儿。
“阿照看中席间谁了吗？”沉璧一向没有公主的娴静，在宫宴结束后拉着我的手问，“你看，今日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可都来了。”
“殿下可不必给我操心。”我笑道，我的姻缘自然是不必着急的，父母那边应该会给我做好打算，我只需要等到好时日，便可以了。
“诶，这话可就说不准了，前几日父王养的方士说，京城红鸾星动，怕是有贵女会等来一段姻缘呢，你怎知就不是你。”
我瞧着沉璧，缓缓答：“那为何不是你。”
她羞地捏了我的手臂，我便同她打闹着到了宫门外，我坐上马车前，回望了这一片皇城，总感觉里面的人，可能只有沉璧活的透彻。
钟小将军被放出来后回了翠南，我的父亲去拜访钟老将军时，恰好赶上了一顿喜酒，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喜糖包了一大包，父亲带了回来，我挑着吃了两口，挺甜的。
也不知道沉璧看到会怎么想，不对，她此刻应该在盘算，如何说服她的父王，好求得一个赐婚的旨意，可皇城儿女们的姻缘，岂能自己做主。
之后，沉璧的几个姐姐作为和亲公主，踏着黄沙，去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渝贵妃也不知怎么病重，汤药灌了不少，居然毫无起色，母亲昔日同她私交甚好，我便因此入宫看望。
在病榻上，渝贵妃拉住了我和沉璧的手，随后托婢女将沉璧带出去。
“娘娘。”我跪在一旁，心知这一定是要紧的事，“有什么是殿下不能听的。”
“我与你母亲交好，沉璧是你姐姐，虽说并不算很亲密，但也是血浓于水，”渝贵妃似乎是受了那几个和亲公主的影响，“她从小不懂花花心思，你七窍玲珑心，日后还得多帮衬她。”
原是如此，渝贵妃害怕有一日君王恩宠不再，她倒是没有什么事，可怜沉璧，可能也会变成和亲的工具，那些塞外的公主们，大多回不来。
“我会帮你求恩典，日后你入宫会方便许多。”渝贵妃已经决定让我和沉璧绑在一起，“我不求她能顺着自己的心意，但求她一生平安。”
我没有拒绝，因为渝贵妃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比起我的处境，沉璧的确是艰难。
又三月后，渝贵妃没挺住，薨了。
沉璧失了最爱她的母妃，连带着君王的恩泽。
陛下怕思念故人，不肯来看沉璧，也不肯出席有关渝贵妃的丧仪。
沉璧第一次露出了无助的一面，她跪在渝贵妃的牌位前，竟无声落起泪来。
“阿照，我父王怕是不肯再来了。”她也知晓陛下不来的原因，“这里很快就会被遗忘。”
“然后旁人就会骑到我头上，他们很快就会来奚落我，嘲笑我风水轮流转。”
我抱紧了她，在秋风萧瑟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