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海棠魂 04

小说: 十四弦 作者: 理想国 字数:3049

  翠南的叶子落下之后,钟珩回来了。

  只是过去了半年,他憔悴了很多,苏芜远远地瞧着,不敢上前,她只怕得到的答案便是她所想的,最不好的哪一种。

  两人僵持着只是两日,钟珩还是主动来寻了她,在昔日的梨花树下,二人相对无言,隔着浅浅的已经枯黄的草地,树上也没了满树的花,钟珩似乎早知道苏芜会来此处,肩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看上去似乎等了许久。

  他没有等到苏芜向他走来,他似乎一直都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于是他这一次冲了上前,抱住了眼前的人,衣衫下传来的温热的体温将他从深黑的梦魇中拉了回来,回到现实。

  “你在害怕什么呢?”钟珩其实有很多问题,不过归根到底,他想,不过是他自己的责任。

  “你回来了。”苏芜垂着手,紧绷着身体,看似回答,其实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是小公主,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等到新鲜劲儿过去了,她就不爱了。”说罢似乎害怕对方多想,特地补充道,“我就拖着,拖到她丧了兴趣。”

  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真的实施下来,也废了不少的气力,钟珩只是不停再三重复,家中已有心仪的姑娘,那是他唯一的妻,他和公主说,他并不能将不喜欢的人迎回家中。

  公主先是气恼,原先想要将他从牢狱中捞出来的,如今却拂袖而去,不想再看着这人的嘴脸,她天生骄傲,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还是头一次吃软钉子,自然是不爽的。

  替着求情的人也有,人才难得,也不该就因为儿女情长而将他丢弃,君王纵着女儿胡闹了些许,就给人翻了案,钟珩出来的时候,小公主早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新状元郎芝兰玉树,面如冠玉,人羞涩得紧,只是在宫宴上被小公主瞧了一眼,就红了半张脸,不过这都是以后的故事了。

  冬日翠南落了雪,红梅在雪地里开了,红的不仅是雪地里的红梅,还有苏芜身上的嫁衣,没错,她在初雪之后,一身红衣,拉住了钟珩伸向她的手,褪去了潮湿之后,温暖柔软,包裹着她的惴惴不安,一起沉到了蜜糖里。

  他们婚后的生活也是美好的,钟珩已经不提回京的事,就这么呆在翠南,翠南的节奏一直是缓慢的,冬日之后就是除夕。

  因为新妇入门,今年的除夕夜,钟珩有了陪着他守岁的人,和苏芜想的不一样,她原先备了许多小红包,只是钟珩压根就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侄子侄女这些差辈的孩子,也不算惊讶,她只是在点灯时问了问这个问题。

  “家中除了我,也的确没有小辈了,”钟珩摸了摸新灌好的汤婆子,确定不烫手的时候,塞到了苏芜怀中,暖烘烘的感觉从手心蔓延到周身,苏芜小猫似的哼了一声。

  “我有两个哥哥,早些年青山埋骨,父亲自然是骄傲的,”说罢还有些不忍,偷偷瞧了瞧苏芜,“我怕我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你该怎么办。”

  他没有做假设,他直白地剖开了这个问题,扣住了苏芜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生怕在里面看到惧怕躲闪的情绪。

  “我能怎么办,”苏芜先是惊讶为何钟珩会如何严肃,随后也了然一般笑了笑,似乎是懂了他心中的害怕和无奈,“我替你守着家。”

  她的回答看上去是天衣无缝,事实上也藏了些许的无奈,生死之事并非她想看淡就能看淡,涉及到身边人的生死别离,任何人都没办法完完整整超脱其中,苏芜只能保证,在日后的每一天都会很努力地活下去。

  钟珩瞧着她隐忍的模样,心中也酸涩起来,若是选择,他也不愿叫苏芜一个人,可一切都是预算不到的,此刻他只能握住这些好时光。

  “不想了不想了,好好的过年好日子,想这些做什么啊,”钟珩抓住那双软嫩的双手,“我还要陪着你放烟火,吃青团,看月圆。”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太好了,我过不够,我想把下辈子也算上。”

  最好是下下辈子也陪着她,枕着翠南的山水。

  天晴之后,便是细长的回春时节,躲在狐裘里的苏芜终于能探出脑袋去看看雪地里的红梅,她怕冷,在调理之下苍白冰凉的手也算渐渐恢复了暖意,脸色也红润起来,偶有翠南可爱的孩童擦着身子过去,她都能看着那孩子露出微笑。

  “若是喜欢孩子,我们不如......”钟珩亲昵地蹭了蹭苏芜的脸,他不喜欢隐藏自己的喜欢,对苏芜有着一百分,就一定展现出一百分,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苏芜身上。

  “不着急不着急,总得等。”苏芜也没有否认,看着院子里的红梅笑吟吟。

  清明时,苏芜和钟珩去见过了那两位兄长,苏芜只能从钟珩嘴中大致想象出那两位兄长的模样,应该是和钟珩相似的。

  若是他们有灵,那就求求他们保佑钟珩,在未来尽可能避开所有的劫难。

  再之后,苏芜和钟珩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他高兴地不知所措,一双手几次不知该摆在身侧还是高举欢呼,他不停地吻着苏芜的面颊,不停地谢谢她。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娱乐模式又发生了改变,苏芜本就懒,在之后更懒了,喜欢躺在贵妃榻上晒着太阳,钟珩坐在她身侧,数着阳光下苏芜浓重如蝉翼的睫,在心里细细描摹未来孩子会是什么样子,若是男孩,那就像自己,要是女孩,便像苏芜好一点,至于性格,他倒是希望都像苏芜。

  “在想什么?”苏芜翻了个身,手刚好抵在钟珩腰间,即便不睁眼,她也知道身边是谁,迷迷糊糊便扯着那人的衣袖。

  “想以后我带着娃娃去放纸鸢,你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躺在这,看着我们,然后睡着。”钟珩亲了亲苏芜的侧脸。

  苏芜有孕之后,整个人柔和起来,唇色如同三月里的桃花,肤色白皙,他就这么抱着人,吻着熟悉的味道,便说不出的安心。

  即便苏芜说了多次,外界的声音,是传不到那么小的婴孩耳中的,可钟珩依旧每天孜孜不倦地躺在她身侧,捧着她的肚子说上许多话,有些不着边际,可又有些许,说得情真意切,自己也差点眼睛一酸,掉下泪来。

  “别急别急,你一定有时间看着他长大。”

  春之后是夏,夏之后便是短暂的秋,随后就是漫长的冬,他们的孩子就即将诞生在冬与春的交界点,红色暖和的小冬衣做好了,在床铺上摆满,小小的衣服洋溢着喜庆。

  钟珩还是没能等到孩子出生,九月时,东北战事吃紧,他的父亲毕竟上了年岁,或有不支,上头的人猛地拍了拍脑子,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傲气的小将军,一道旨令,将他从安逸的翠南小镇子揪了出来,塞到了北方的风沙中。

  临别前,苏芜将求好的平安符缝到了冬衣的夹层里,抹了抹眼角的泪,她可不能哭,要是哭了,等会有怕拉拉扯扯,误了时候。

  钟珩走的时候,遥遥望了家中一眼,他执意不叫苏芜来送,还委托了跟在苏芜身边的小丫头,一定要仔细照料着少夫人,他粗略地算了算时间,绝对是赶不上回来,若能赶上满月酒,他这么想着,满月酒也是极好的。

  家里守着明月和木窗的人,还有即将诞生的可爱的孩子,似乎成为了钟珩的活下去的动力,在风沙漫天的北边,他想着家中,在无数次刀口舔血的险情中,他脑海里是梨花树下,少女骄傲的模样,他梦里是翠南,是越过大山之后,扑到怀中的一大一小,或许那个娃娃也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眉眼。

  战事不吃紧,家中还有家书,贴身伺候的小婢女会从一叠家书中挑出单独写给苏芜的,苏芜就在一夜一夜的火烛下,无数次摩挲这些满满的情意,信中只字不提行军路上的困苦,而是说尽他有多想家中的一切,说北方的奇景。

  苏芜将这些信叠好,塞到了小木盒里,捧着肚子站在窗畔,老人常说,若是远方有人思念亲人,会有青鸟携着我们的思念,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亲人身边,然后梦里相见。

  “我们能等到爹爹回来的。”小娃娃活动着手和脚,小鱼一般应和着苏芜,远方隐约也看到了扑棱着飞过的鸟儿,应该是青鸟衔着信回来了。

  之后战事紧张起来了,苏芜没再收到家书,她只能靠着之前的每一封寄托思念,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夜里都在做噩梦,睡不安稳,梦里尽是受苦的钟珩,或瘦骨嶙峋,或面容憔悴,更令人惧怕的是,她梦到她走到河岸边,找到了一身鲜血的人。

  苏芜吓醒之后,再也不敢睡着,她害怕这一切会变成真正的场景,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梦中事,不说出来,就不会实现。

  时间一点一滴游走,又过去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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