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醒转过来时是三月初七，洞外的桃花枝开了两朵花，颤颤巍巍地伸到了洞内，清淡的香气枕着白鸦的梦境，将她唤醒。
手边捏着的是碎了半边角的玉兰花，白鸦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这花是什么时候来的，睡去的这些时间里，她觉得自己去了很多地方，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连带着之前的记忆也散了。
“你醒啦！”小云雀扑棱着翅膀飞上前，黑豆一般的小眼睛紧紧盯着白鸦，“你睡了好久。”
“多久？”似乎对小云雀的话有着保留意见，“十年八年，或许是更久？”
“大概是十年。”小云雀还没有修成人形，只是支棱着脑袋思考了一小会，才确定这个数额。
不知为何，白鸦总觉得脑海里还有另外一个空白的身影，却始终想不起那人到底是谁。
“除了你，我应该还认识谁？”脑中凭空缺了一块，白鸦似乎总感应那人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那道碎片偏偏随着风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竟是她抓也抓不回来。
“凤栖山上可不止你一个，你的小冤家可是很久都没来找你的麻烦了，”小云雀调笑道，“他倒是来瞧过你，瞧了好几年，后边也就没怎么来了。”
凤栖山上灵物多，原先得名于一只虚无缥缈的小凤凰，这小凤凰至今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毕竟到底从哪里飞出来的，飞到哪里去了，有谁见过，也没人知道，只是白鸦天生和这百禽之长有着特别微小的亲族关系。
她一只鸾鸟，拐了十七八道弯，勉勉强强和山里出过的凤凰扯上了关系，可惜即便扯上了关系，她白鸦还是凤栖山的菜鸡，不为别的，光是出生时浑身黑漆漆的毛，就让她的父亲提出丢掉这只小乌鸦的建议，她的二叔好说歹说，把这娃娃留下了。
待白鸦满三百岁时，传闻中的凤凰回来探亲，好巧不巧撞见白鸦，白鸦这才知道自己果然同这灵兽有亲属关系，还没等多开心几天，臭屁的小朋友就被父亲丢到了不见人影的山洞里，美其名曰跟着师父好好练功。
好好练功个鬼，那只凤凰连拜师礼都没收，只是点了点头，给白鸦划了一个练功范围，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可是白捡的徒弟。
小雀儿告诉她，原先山里还有一匹白眼狼，没事就上来挑事儿，从白鸦还是小雏鸟的时候开始。要说冤家吧，倒也还真是，白鸦修炼不用功夫，成天就想着走捷径，因为一个精元和白狼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儿。
本来怀揣着少女心事的小雀儿还等着看一段感情大戏，没想着，这段大戏还没开场，男主角没了。
“他走之前说山下不太平，叫你醒来别往下边走，他给你去探探路。”小云雀撇撇嘴，“这难道还不能算情深意重？”
被质疑的小云雀理直气壮，不容反击。
白鸦压根记不得这号人，就算把画面一幕一幕还原出来，她也未必会心动，记忆的确是要找回来的，她睡的这些年，不能平白无故地裹挟着她前几百年的记忆消失地无影无踪。
“雀儿，你是一直跟着我的，按着道理，你应该知道我回来时走过的路程。”
“你的意思是！”小雀儿要是人，绝对是跳起来猛拍大腿，睡了一觉之后，这丫头聪明了。
凤栖山妙就妙在与世隔绝，早些年白鸦的师父为了叫她在里头好好学本事，愣是下了许多禁令，小云雀刚领着人走到山门口，看到下面交错复杂的山路，本就有些稀疏的头毛更秃了。
白鸦知道这鸟的德行，托着下巴看了看四条小道，随机挑了一道，拽着小云雀就往下赶，小云雀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顺从地趴在白鸦的掌心，露出半个脑袋，时不时提醒这个打算飞起来的少女，飞慢一点，小心撞着。
春水泽之前不叫春水泽的，它没有名字，只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它正式有了名字的那天，也是景和十四年，年幼的皇后含泪告别家中父母，踏着九五至尊给的十里红妆，一步三回头踏入了宫中。
春水泽畔，帝后相见，一见倾心。
之后的故事太过曲折，也没了声息。
白鸦途径春水泽时，那里的芦苇长得老高，随着微风摆动，掀起一层一层的波澜，之前的城市随着人口的迁移，变成了一小块荒凉的沙丘，似乎是为了标明地界，这里还留着一块碑。
“那个家伙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你之前回来的时候好像也路过了这里，回去就昏睡过去了。”小云雀恍然大悟，不管是哪一条下山路线，这里都是必经之地，逃不开的。
“雀儿，你说这不太平，你倒是把不太平的事都和我说说。”白鸦想，不太平总归有个由头，要么鬼魅作祟，要么像她这样的妖精多了。
“也不打紧，就是半夜孩童哭泣，有人看见无处可归的幽魂走来走去。”雀儿正色道，“幽魂孩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和那位有联系。”
“哪位？”白鸦摸不着头脑。
雀儿指了一个方向，白鸦只望了一眼，隐约能看见城阙上方盘旋着的金龙，可惜这条龙已经没多少生气了，只是虚虚地盘着身子。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邪祟，竟然敢直接挑衅到龙头上，况且到了这个地步的邪祟，上头没道理不派人来解决问题。”白鸦想到自己无所事事的师父，真要出了什么惊才绝艳的魔物，她的师父可就不是天天在昆仑喝茶的模样了。
皇城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白鸦只能找临近的地方落脚，小雀儿见了人气高兴地不得了，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恨不得飞出去绕个几圈，每次跃跃欲试的时候总是被白鸦握住。
“你还没有化型，这么飞出去，就不怕别人把你炖了？或者是小孩拿绳把你拴了，你可就这辈子只能守着一筐麦子了。”
小雀儿怂得往后退了两步，内心道就不该和白鸦下山，它就适合在不同人气儿的地方颐养天年，而不是风餐露宿不得善终。
雀儿觉得白鸦是在等人，她的手指一直有意无意地扣着桌角，看似冷静的眸子时不时地往四周看看，小雀儿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灵兽，开了灵识，没有任何波动，抬头看看身边的人，也都还正常。
店门口出现了一个高个男子，皮肤白皙，手中提着重剑，身着黑衣，并未束发，看上去他的旅途似乎颇为颠簸，身上也沾了不少尘土。
那男子环顾四周，见只有白鸦这一小片空出位置，低声道了句打扰，便靠了过来，白鸦往旁边挪了挪，盯着眼前人毫无血色的双唇，眼神一亮。
“虽是初春，也不算太冷，少侠未免裹得太严实了点。”白鸦铁了心要同这人交谈。
“风沙太大。”仿佛掺了铁锈的风声，从男子的喉咙中穿出来，小雀儿也听出了不对劲。
“虽然繁华，也希望少侠别被迷了心智，早些踏上归途，莫要久留人世。”白鸦早就知道眼前的人不对，毫无生气，三魂七魄基本散尽，只是留着一个靠执念撑起来的躯壳。
“你！”男子仿佛被当众踩了尾巴，周身散出的冰冷冻得小雀儿往白鸦怀里滚了滚，“姑娘倒是看得通透，只可惜我现在不能走。”
白鸦见过不肯归三途的魂灵，大多魂灵都是有执念的，只有了却心愿，他们才会心甘情愿上路，白鸦本不该做这么个顺水人情给当地阴司，只是自己也想知道，这吃人记忆的破地方，到底藏了什么不可说的消息。
“我只问一个问题。”白鸦伸出一根手指比划。
“非我。”那男子接过话茬，“并非我一人灵魂游荡，作恶的也并非我，我只不过在找一个人，碰巧姑娘撞了进来，我一人着实困难，不如姑娘帮我一把，日后必有回报。”
“我徘徊此地，是在等人，故人之托未完，不敢踏入归途。”男子脑海中渐渐翻腾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孩子当时躲在他身后，全然不知即将面对的暴风骤雨。
“或许我可以听完你的故事。”白鸦替眼前人满了一杯茶，抓起小花生米碾碎，喂站在肩上的小雀儿吃了几口。
那个男子捋了捋思绪，回忆了一刻，待故事中的人都有了清晰的面容后，终于缓缓开口。
“我要找的人，是故人之子，我在这里寻到了他的气味，他的魂灵被一个术士拘了，那人心术不正，我担心那孩子出事。”似乎知道白鸦下一个问题，“金龙衰颓，只因帝王久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他被折磨了几十年，估摸着等不来心药了。”
似乎是知道白鸦的八卦心思，男子清了清嗓子，用筷子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起了一个地图，小雀儿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探出脑袋，认认真真听着。
故事的一切，倒回到四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