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眼睛。
身为曾经宫里面第一美人的母妃，有一双温柔似水，秀美灵动的杏眼，极容易让人升起一股保护欲。
经常到冷宫挑衅母妃的德妃，心思虽然恶毒，眼睛也不错，若在人前便是一双娴淑静怡的眼，让很多人误以为这是个贤德女子，担得上“德”字封号。曾经的母妃便是被这样的眼睛骗过去的。
虽然只是呆在冷宫里，没见过多少人，但是他已经可以断定，母妃和德妃的眼睛，在这有无数美人的宫中必属上成。然而她们的眼睛却比不上眼前女子双眸半分。
他曾经看过的最美的风景就是漫天星辰，熠熠生辉。而面前这双眼睛，仿佛将漫天的星光都收纳其中，眼眸流转间便是星辉浮灭，生生不息。每一次长长的睫毛颤动，遮住星华流转的眸，在眼下投射出的阴影也跟着微微轻颤。
这就是妖惑人心智之处吗？便是一双眼眸就足以倾天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朝有皇帝会为了妖，将江山拱手相让。原来这万里河山，都不如一双眸子更让人沉醉。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有一双倾世的眼眸，他也并不知道，她不是一只妖。
她的皮肤莹白如玉，仿若吹弹可破，让与她说话的人都会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自己的声音会让她的肌肤碎裂。
嘴唇的颜色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嫣红如霞，而是一种浅浅的粉，仿佛带着春天里第一朵桃花初绽的稚嫩，却让人一眼看去便不由会心一笑。
长发未绾，沿着雪白的衣裙倾泻而下，一直及膝。远远看去，仿若白裙外披了一层黑披风黑白对比鲜明。
她周身不是寻常女子的或温婉或娇俏的气质，而是一种脱离俗世的空灵疏离之感，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下一刹那便会乘风而去，不再归来。
莫辰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摸一下眼前的女子美的不入凡尘的脸庞，来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然而，当看到自己有些许污渍灰尘的手，他又缩了回去，根本不忍心玷污眼前的女子。
女子向他手中塞入一个茶杯，点头示意，显然是记得他说过的想要喝水的话。莫辰右手持一杯清水，四指握背小指托着杯子，左手则握成拳放在左膝上。只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些初次见面的小动作，她会在日后记了很久。
一杯水饮毕，莫辰摩挲着茶杯，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终于见到一直守护着他的人，然而她却显得那样不真实，仿佛见到她这一切都是他做过的一场梦，一场有着盛世清欢的美梦。
沉默良久，莫辰轻轻问道：“姐姐，你到底是谁?”
他曾经想过千万句他们真正相见时，他会说的话语。可到头来，他却只想她亲口对他说她的身份。
她早早预想过他会问她的身份，她也在心里编造过各种各样的身份，可临到头了，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她只是低头，躲过莫辰的视线，声音带着满满的歉疚：“我是庭院中的树妖。”是害你至此的妖。
“姐姐，你有名字吗？”莫辰眉眼弯弯，稚嫩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什么为什么?”莫辰不解。
“明明是我害了你和你的母妃，如果不是我的话，你和你的母妃会一直锦衣玉食，纵享荣华富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跌落尘埃。甚至你的母妃……”话还没有说完，一只瘦弱的小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姐姐，”他向往常一样唤她，墨色的眼眸里充斥着认真：“你的降临固然是我母妃被打入冷宫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母妃受皇上宠爱太久。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除去母妃，你只不过恰好赶在了那个时候。”
见那双静谧如水的眸子，莫辰松开了手，话音一转：“而且如果没有姐姐，恐怕我被人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姐姐，你是我的恩人，不是坏人。”
“可我是妖，你不害怕吗？”她疑惑。在凡人眼中，妖不都是坏人吗？基本上凡人看到妖，都会逃跑，并不希望自己和妖有联系。
莫辰浅浅一笑，眸中墨华流转：“姐姐，你伤害过我吗？”
她摇了摇头，她对他本就歉疚，况且她没有害人之心，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既是如此，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反而是姐姐你帮了我许多。妖不一定都是坏人，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我的同族抛弃了我，作为妖的姐姐却帮了我。由此可见，身为妖的姐姐，对我来说，比我的同族更为可亲，姐姐也不必觉得亏欠。”
她并没有释然，毕竟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没理由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所以她只能好好护住他，来减轻自己对莫辰的伤害。若是要用一生去偿还，她也是愿意的。更重要的是，她太孤单了，也想找一个人陪伴她，而在冷宫孤身一人的莫辰再合适不过了。
“姐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思绪被打断，等到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她顺口回答：“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取名字。”
莫辰眸光闪了一下，放下茶杯，状若随意地说：“姐姐，我为你取一个名字，可好?”
取名字就代表有羁绊，那就能多用羁绊多留住她一段时间。便是她以后离去，只要她用到这个名字，也会想起他。
“好呀!”她一口答应，若不用想名字，有别人来取，是极好不过了。未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想好名字了吗?”
“还未想好。我识字不多，我母妃走后便也没有人教我了。”说完，莫辰情绪有些低落。
“那日后我来教你字吧！我会一些小法术，在学堂隐身不成问题。但是现在，我能力有限，今天为你治一半的伤就已经法力耗尽了。等我法力恢复，一定帮你疗好伤。”她承诺道。
“好，日后你教我认字，我想想你的名字。”若是能教我一世，就再好不过了。
昏黄的烛火燃了一夜，见证两个人温馨承诺的画面。
这便是一只妖和凡人的初见，凡人希望用名字困住妖，而妖太孤单了，也希望一辈子能陪在凡人身边。两个人心中所想，虽殊途，却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