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成珏毫不遮掩的打量了一圈四周，目光在那一旁堆着的不知名被一大块油布遮着的东西上停留了一下后，看向那坐在对面悠闲沏茶的当于丹河。
“没想到当于将军还会我国的沏茶手法。”楼成珏笑道。
“自然该入乡随俗的，你说对吧，公主殿下。”当于丹河嘴角轻勾说道，薄唇自带一股嘲讽冷淡的意味，却眼眸含笑似深情，他挽袖递来一杯茶，笑意盈盈的等待着楼成珏接过。
“将军所言甚是。”楼成珏微顿，目光落在那茶杯上，以及干净却带几分不自然的暗红紫色的指尖，眉头不着痕迹的微蹙后，接过了茶杯。
能入羌国大将军眼的茶必然不会是什么低劣的茶，楼成珏轻嗅了一下茶香，极为给面子的小啜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直直看向当于丹河。
“这是怎么了？公主殿下为何如此看我？”当于丹河轻笑一声，亦毫不避讳的对上了楼成珏的目光，笑道。
“将军不知吗？”楼成珏亦笑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当于丹河。
“公主殿下如此聪慧，定是能明白本将军的意思的，对吧？”当于丹河眉头微挑，笑道。
“不明白。”楼成珏道。“还请将军明示。”
“公主殿下难道就真的不好奇，我是从何得到的那片衣角吗？”当于丹河笑道。
忽的一阵风吹过，带起些许凉意，吹动头顶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亦吹动了楼成珏的几缕碎发，那几缕碎发略微挡了一下她的眼眸，只一瞬便又乖顺的自然垂落。
好奇吗？肯定是好奇的，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眉目淡淡，嘴角轻勾，一副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模样，她甚至还拿起了茶杯再次小啜了一口，亦不曾开口回话。
“公主殿下当真不好奇？”当于丹河眉头一挑，有几分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唉，原本还想着与公主殿下换个秘密，交个朋友的，可惜啊。”
“交朋友自是可以的，只是不知将军所说的这个秘密值不值。”楼成珏目光微顿，落在那双深邃眼眸之中，笑着说道。
当于丹河的真实情绪过于内敛了，即便看着是个爽快人，可楼成珏的直觉告诉她，他是个极其复杂的人，君子之交可，深交不可。
而换个秘密……当于丹河会要什么秘密？又会以什么样的秘密与她交换？
当于丹河到底是代表羌国而来还是仅以他自己而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表诚意，便请公主殿下与我一同去一个地方，如何？”当于丹河轻笑着，恍若看透了楼成珏的所有心思一般，说道。
“自然是可以的。”楼成珏抬手止住身后白桐的动作，笑着应下。
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当于丹河就像是猜到了楼成珏一定不会拒绝一般，亦极度确信自己不会算错。
马车空间颇大，当于丹河与楼成珏分别对立而坐。
“将军还不愿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楼成珏状似无奈的开口说道。
“去见一个人，一个公主殿下的老熟人。”当于丹河摇着一把折扇，轻笑道。
“将军把师爷怎么了？”楼成珏叹了口气，微掀开车帘往外一看，便知这是去往城外的路，无奈问道。“师爷或做错了什么，但到底是我国子民，将军若真要治罪，不若由我国刑司来，定会交于将军一个满意的答案。”
“公主殿下多虑了，我不过是请那位师爷一聚罢了。”当于丹河道。
“将军不准备公布真相吗？”楼成珏眉头微挑，问道。
“为何要公布？本来便已经是悬案了，不是吗？”当于丹河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消息，一副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是。但也已经按在了贵国头上了。”楼成珏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目光静静的看着当于丹河。
“那又何妨，反正，已经很多了，是吧，公主殿下。”当于丹河轻笑一声，看向楼成珏的目光有几分讶然，恍若是在讶然她的单纯和直接。“公主殿下竟也会在意这些虚名吗？”
“于将军而言只是虚名吗？”楼成珏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是啊，有什么不对的吗？”当于丹河耸了耸肩，有些不解的问道。
自己的国家被按上了这样的罪名，被人暗戳戳的计较着，于楼成珏而言可能真的会蛮在意的，但如果是羌国人，或许真的不会在意吧。毕竟，就算是被记仇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啊。这就是羌国的强大，这也是当于丹河看似谦逊实则狂妄态度的底气。
所以楼成珏沉默了。
马车依旧在跑着，时不时地有些颠簸，马车里的气氛也沉静下来了，两个人可谓是各怀心思，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隔绝着对方。
“将军，公主殿下，到了。”
“公主殿下请。”当于丹河微微一笑，说道。
楼成珏瞥了眼当于丹河，率先掀帘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个别庄门口，楼成珏一眼便注意到这个别庄没有字的空白牌匾，以及守在门口的带着武器的侍卫。
楼成珏一路安静的跟在当于丹河的身旁，目光不曾乱飘，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直视前方所能看到的一切风景。
这别庄似乎还蛮大的，走了好一会儿了，又拐一个拐角，当于丹河忽的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小花园中的人。
花丛中坐着一位素衣女子，墨发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后颈，从背影看极为纤瘦，应是位美人。
“姑娘，秦公子来了。”那女子身旁站着的丫鬟轻声提醒道。
“秦公子，来了。”那女子应声转身，轻声唤道。
楼成珏这才看到，这女子那双原应是灵动清澈的眼睛毫无焦距，顺着丫鬟的指引才面向了他们这边。
“季姑娘。”当于丹河的眉目是少见的柔和，至少对于楼成珏而言是极为少见的，那种柔和不带任何的心机与算计，温柔至深情，没有半分作伪。“我还有些事，可否邀姑娘与我共赴晚宴？”
“当然。”季姑娘温柔一笑，答道。“秦公子且去忙吧，待会见。”
“待会见。”当于丹河柔声回道。“虽方入秋，姑娘还是莫要在外头待太久了，着凉了可是不好了。”
“好。”季姑娘答道。
楼成珏颇为讶然的在季姑娘和当于丹河身上转了转目光，一瞬便了然了当于丹河对于这位季姑娘的心思，毕竟这对话极为似曾相识。
“季姑娘并不是羌国人吧。”楼成珏状似随意般的问道，见着当于丹河再次收敛起那份柔情，嘴角轻勾。
“嗯，她是路皁国人。”当于丹河点了点头，说道。
楼成珏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请。”当于丹河推开一间房间的门，侧身说道。
楼成珏毫不犹豫的迈步踏进，一眼便瞧见了那半躺在床上的师爷。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师爷闻开门声看来，当即惊愕道。“您，您也是……”
“是我请公主殿下来的。”当于丹河亦走进来了，在楼成珏还未开口前朗声说道。“医者嘱咐阁下应好生休息，怎么就是不听医嘱啊？”
“羌国人请来的医者，哼，我岂敢听？”师爷怒目而对，恨恨说道。“你绑我至此，还请什么医者，惺惺作态之势着实令人作呕！”
“公主殿下，贵国的人都是这么不识好人心的吗？”当于丹河丝毫不怒，只是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问着楼成珏。
“自是不及贵国的。”楼成珏微微一笑，亦以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将军说，对吗？”
“公主殿下不是好奇之前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今日我请师爷来此，公主殿下可以正好问个明白。”当于丹河眉头微挑，仿佛没听出楼成珏话语里的挑衅与讽刺，几步坐进椅子，笑着说道，还不忘招呼着楼成珏。“公主殿下坐啊，这应该会是个很长久的故事。”
楼成珏眉头微拧，看了眼师爷，终也还是坐下了。
“公主殿下想问什么？”对比对待当于丹河的态度，师爷对待楼成珏的态度自是极好的，那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所有的事情，你做的以及你发现的。”楼成珏说道。“还有，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自然不是我杀的！”师爷当即反驳道。“我，我也是路皁国人，怎么会杀他们啊……在我看到他们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我也还在查到底是谁杀的他们。”
“所以你应势生计，把一切前因都抹去，只是你没有想到会把公主殿下牵扯进来，并且没有想到随后会又死两个人。”当于丹河接道。
“是，我没有想到公主殿下也会出现在那个小巷子里，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那么刚好的杀了人证和仵作。”师爷承认道。
“还真是巧啊，对吧，公主殿下。”当于丹河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道。
楼成珏没有理会他，而是静静看着师爷，轻叹道：“可你有想过你的做法会让两国关系更为紧张。”
“我想过。就算不会公开，但至少，离剑拔弩张的局势会更进一步。”师爷扯了扯嘴角，那明明脸色已然极为苍白了，可那双眼里却透着奇怪的光芒，坚定到诡异。
“为什么？”楼成珏极为不解的问道，她可以很肯定师爷一定是知道一旦发生战争的可怕性。不说路皁国是否能打得过羌国，就说战争一定会死很多人了，这都是如今的楼成珏所不能理解的。
“公主殿下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置信？”师爷轻笑了一声，随即眉目肃然。“正是因为我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所以我更加坚定我的做法。”
“恕我不能赞同。”楼成珏眉头稍松，叹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执着的事情，或许师爷也是在执着什么，但用上千万人的性命去执着的事，楼成珏想不到会是什么，她可以理解，但决不赞同。
“公主殿下或许不知，我国对于文武的区别对待。”师爷继续说道。“文人可以很轻易的得到功名得到前程，而需要多年苦功夫的甚至要牺牲生命的武将却永远无法得到同样的对待，甚至会被打压排挤，公主殿下可知边疆防守将士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吗？不足文人一个月的俸禄啊！”
楼成珏再次拧眉，动了动嘴角，却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她真的不清楚这一点，她只是很浅显的了解了一些，却不知其中具体的差别。文官武将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可这个理由也不能作为……
“普通将士的俸禄自然不高，这一点在我国也是如此。你的说法并不成立。”当于丹河说道。
“哼，不知你可还记得雷将军？”师爷冷哼一声，看向当于丹河，说道。
“雷将军？一雷惊天地的那个雷？记得，我曾与他在战场上交手过，是个厉害的人物。”当于丹河回忆了一下，说道。“怎么？你曾在他麾下？”
“对，我曾为雷将军麾下一员，我见证了雷将军的所有光辉和受到的诋毁。公主殿下，您知道吗？原本已然必胜的一场战，因为那些只知咬文嚼墨的文官一场无用的推演而要求雷将军撤兵，十几条军令啊，雷将军逼不得已，只得撤兵，硬生生的是折损了原本不会损失的几万将士啊！几万人的性命啊，就在那一天，尸骨哀哀，血流成河，何其骇人！”师爷越说越激动，双眸怒瞪，一双手紧抓着被子，青筋迸发，越显骨瘦如柴。
“可你这样做会让更多人失去生命。”楼成珏显得很冷静，虽心中也有几分感叹，却还是很直接的说道。
“哎，公主殿下，你这样问太直接了，你应该这样说。”当于丹河抬手，笑着说道，看向师爷。“你太自私了，你无视了如果真的发生战争又会死多少人。”
“可我没有办法啊……只有这样，武将才可以再有立场和说话权啊，我也，我也才能再次回到边疆……”师爷一下被戳破自以为伟大的理由，一时无措茫然极了的说道。“我只是，只是想……”
“只是你想，所以你赔上了所有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过，羌国如果真的计较了？如果真的打起来怎么办？”楼成珏直接道，眉目已然冷然，锐利如刃，一双墨瞳洞悉人心，散发着冷冷的光。从来温和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是极其可怕的。“你的一念之差会让更多你觉得不受重视的将士丧命！你太让我失望了。”
楼成珏站起身，面向当于丹河，拱手行了个礼。
“这次是我国的人冒犯了，一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的。”楼成珏极为严肃的说道。
“啊？不用了吧，公主殿下莫要……”当于丹河被楼成珏突然的动作给吓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她，颇为无奈的说道。
“不行。事关两国友谊，必要如此。”楼成珏嘴角紧抿，说道。“白桐青箬！”
“在！”忽然被点名的白桐青箬一惊，连忙应道。
“带这个罪人回京兆府衙，把一切都告知京兆尹。”楼成珏命令道。
“是！”白桐青箬皆为楼成珏的手下，虽也有几分不忍，却还是应道。
“谢公主殿下。”师爷任由此发落，垂眼虚弱道，方才的激动让他本就还未好全的身子极为不适了，可他还是跪在床上朝楼成珏行了个礼，即便楼成珏不曾回头再看他一眼。
白桐青箬带着师爷下去了，楼成珏看了眼后，心头稍松，再目光一转，见当于丹河一脸好笑的看着自己。
“将军？”楼成珏微挑眉，几分不解的唤道。
“公主殿下好心思啊，险些连我都糊弄过去了。”当于丹河赞叹道。
楼成珏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方才一怒，其实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让他离开这里吧。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呢，徒添几分不实之名，亦不会被人感恩。”当于丹河脑筋转的极快，笑道。
“不知将军说不要在意那些虚名吗？怎么？原来将军也会在意吗？”楼成珏轻笑着说道，微弹衣袖，以当于丹河的话反驳他。
“不愧是公主殿下。只是公主殿下的侍从似乎都走了，公主殿下不怕吗？”当于丹河瞥了眼门口，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