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谭拖着伤口走到了门廊便接到了来自荷田儿的搀扶，船灯儿在环廊尽头打着油纸伞，脸色焦急地等着她二人过来。
“小姐，对不起，不管我和船灯儿怎么推挤，他们就是不放我们进来。”
舒谭身上和脸上的伤口都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似乎血肉只是一种物品，而不是人周身最脆弱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得多了，舒谭的身子骨倒也没先前那般柔柔弱弱，被那些个恶毒的老女人打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竟然还能留着一口气。
看来花棠说的没错，习武，总是能对自己的身体和底子有那么些好处的。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模糊不清，可思绪总是断断续续地联系到一起，好似周身的冰雨打湿了软鞋，凉得双脚发颤也好，也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考验罢了。
不知道花棠现在又会在哪个街头找她，现已深夜，瓢泼大雨好似天空漏了个洞，或是龙王打了个喷嚏，大雨狠狠地往地上砸。
他可千万不要淋了雨啊。
由谭氏的院子到竹心院，怎么说也得有个千步路数，等到她主仆三人来到了竹心院的门前，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夹在中间，有船灯儿专门撑伞的舒谭要好些，只湿了裙摆，往干净地上轻沓沓地踩一脚，那鞋子里的雨水全都因着鞋上的重量而四处挤开来。
荷田儿和船灯儿就不用说了，除了脑袋，都跟洗了个澡没什么区别。
“这夏天天的，就是喜欢突然来那么场让人来不及防的雨。”
荷田儿边扶着舒谭进屋，边抱怨这如风而来的大雨。
“你买的药在哪儿啊？”
原来，早些时候荷田儿就看出不对劲了，这谭氏当家，这舒府的后院儿可没少伤人，丫鬟铺里隔个几天就有一两个丫鬟瘸着腿，猫着腰从谭氏的院子里出来。
荷田儿看到那几个老婆子进去以后，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哭了好一会儿，气都快哭断了，天色正黑的时候荷田儿才反应过来，这竹心院很久没回来了，怕是等一会儿都没有药及时医治。
于是荷田儿立马止住了哭泣，朝着一旁蹲在花坛边干伤心的船灯儿说：“你快去对街儿口的善药房抓几味药来，敷的吃的都要啊。”
说着从自己袖口里拿出她自己绣的钱袋出来，丢给了船灯儿。
眼下这情形，荷田儿只能感叹，还好自己理智回笼得快，想得周到些，不然一直在院门外干哭，这会儿，小姐还得痛上一个晚上呢。
只见船灯儿从胸口处掏出了好几副药包，堆在桌子上，船灯儿又上前来辨别，指着药包说：“这三味是熬着喝的，这瓶是外敷的。”
虽说这药质地不算好，可也是能治人的啊，于是荷田儿便吩咐船灯儿去廊下熬药，她在里间帮小姐处理伤口。
因为这竹心院总的来说只有三个小屋子，前堂，卧房还有杂物处，平日里吃饭都是谭氏那边捎丫鬟送来的，没有小厨房，所以要想熬药，船灯儿就只能在外边的回廊里熬。
将门抵好后，荷田儿便从桌上拿着那药瓶往床边去。
早前便将衣物给脱了盖上了薄被，双眼一瞧，今儿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会儿就已经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了。
眼泪又莫名涌出眼角，明明身体不舒服还要使着性子地出来，这大热天的，那是人能上出街的啊，还是个未出阁的贵家女子，光是在屋里戴那纱帽就已经闷得不行，何况是烈日街边！
唉，去拜个菩萨倒也没什么，可怎么偏偏被太子半路截了去？还好去歹去，来了这舒府，这不是要泥菩萨往炉里送吗？
罢了，罢了，人都已经成了现今模样，还是先恢复了这伤再说。
荷田儿一边埋怨着今日为何这样为何那样，一边把舒谭身上的伤都给处理好了，那些个老妈子都是教训丫鬟的好手，上起手来就没个软的，一下一下地，打得姑娘亲娘都不认识去，好在今儿个她们也不敢太过。
比起那些丫鬟，舒谭身上的这伤势俨然已经轻了许多，可这疼痛，那是要相对来说的啊，就问问现在上京城那些个闺阁小姐，哪个被老妈子打成这个样子啊？
等小姐醒了，她一定要为小姐报仇！
这番下了雄心壮志之后，将被子重新拉回先前的位置，往床边再瞧一眼，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就将帕子放入了盆中，端着热水盆就出来了。
“医师说这药要熬多久？”
抱着水盆的荷田儿看见蹲在地上的船灯儿一对眼睛都长在那药罐上，好似外边的风吹雨打都跟他无甚大关系。
在斜风中听见跟前有人跟他说话，他这才抬起头来，“还得要几个时辰呢，这药我就在这熬着吧，天不早了，荷姐姐早些休息。”
这话前边听着倒也没什么问题，可直到荷田儿听到后边他对她的称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似是有些掩盖刚才的失态：“哦，好，等会儿我进屋里给你带个凳子出来。”
荷田儿像是突然还魂了一般，腰间的水盆似乎又突然滚烫起来，留不得手，赶忙走到廊角将水倒在了墙边，回来的时候又偷瞧了船灯儿一眼，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她正擦手呢，心里在想：她活了那么大，可没人叫过她荷姐姐呢！
心下有些波痕，以前怎么不知道，这船灯儿的声儿倒有些好听，像春竹被斧子划破的声音，干脆而清甜。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拿着里间的凳子递给船灯儿。
这回船灯儿倒没再看她，两人之间也不再说话，只是她将凳子递过去，他便伸手接住往身后放，一屁股坐下去之后，又撑着脑袋往那药罐上瞧。
荷田儿本想再说一句“注意别着凉”，可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也没了说话的欲望，转身又回了屋子里边。
这一夜雨似天宫大，由屋檐下来打在水道上砸出一道有一道声响，而舒谭，今夜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