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飘上天空久久不散，天阴沉沉的，江熠宗越走心下越慌，他只想一步跨回院子里去，去看看，那个院子还是他离开的那个，完完整整的。
可他知道不能再骗自己了，他在院门前停了下来，眼中发烫，实在不敢信眼前所见。
火苗肆无忌惮地窜向天空，前门已经完全被火苗吞噬，院子一圈的火把江熠宗完全隔离在外面，他刚要试试飞身上去，回去院里救人，却见头顶突然多出两个人影来。
两人落地，江熠宗才看清是苏水和赵小舟，苏水的衣服成了被水浸过的深色，而赵小舟原本干净白衣上的红色更是扎眼。他捂着肩头，指缝里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赵小舟十分嫌弃白衣上的血渍，对苏水耳语：“自我记事以来，我衣服还从未这般脏过。”
苏水无奈，“殿下自找的。”
“赵小舟！”
说实话，赵小舟真不太想回应，虽然被苏水拦了一下，可这一剑扎得还是很深，他疼得冒汗。但他还是回应了，正经给江熠宗道：“快走，人都死光了。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光天化日就敢如此作为，想必也不会好对付。”
江熠宗眼皮轻轻一抽，不可置信，“死光了？”
“死光了。”赵小舟嘴唇发白，苏水半扶住他，给江熠宗回道：“你先带着孩子们去别的地方，我带我家公子去医馆。”说着，他便要扶着赵小舟走。
江熠宗身形晃了晃。血迹，火光，一下子把他扯回到十四年前，好像隐隐还有血腥味冲上鼻尖，仿若旧事重演，他身边的人又要全部离开。他忙醒神，拦了一下，道：“我对宁阳熟些，你带孩子们先躲躲，我带赵小舟去医馆。”
苏水看了眼赵小舟，赵小舟给他眨了眨眼，他退了几步，朝山上跑去。
“赵小舟。”江熠宗轻轻扶住他，问道：“你还好吗？还走得动吗？”
赵小舟点了点头，却感到有些发晕，“我还好，可以走。”
他话音刚落，江熠宗却蹲下了身子，“上来。”
“喂，”他失笑，“我都说可以走了。”
“怕你有事。”江熠宗答。
赵小舟没反驳，跳了上去，闭上眼睛，只听到耳边的呼呼风声，像那日，江熠宗抱着他一样。
“我重吗？”赵小舟问道。
“不重。”江熠宗答，复又补充：“有些瘦了。”
赵小舟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觉得不该笑，便又解释道：“我方回院，便见各个房间里都冲出人来，留了一个要来灭口，剩下的都冲出院去，苏水护着我与那人周旋，眼见着火苗窜天，才肯走了。”
“我没能救出他们。”赵小舟低声说，“你一定很难过，对不起啊。”
“既然没办法救出别人，你本该保全自身才是。”江熠宗轻声安慰他，“你不必自责，事情既已发生，我只庆幸，孩子都没事。”
天色越发暗沉，天边突然响起一记闷雷，闪电照亮整片天空，大颗的雨滴往下掉，砸到赵小舟的背上。
“下雨了。”赵小舟说，“这雨，来晚了。”
“我走快点，你撑着点。”
江熠宗声音发颤，大致是用了力气的缘故，赵小舟低声道：“我死不了，淋雨也死不了的。”
江熠宗喘气声越发粗重，喘着粗气和他道：“你是客人，若是被我连累，那我这辈子都会自责难安了。”
背上虽是颠簸，赵小舟却意外觉得安心，他抬起袖子给他遮雨，同他开玩笑道：“今日院里除了你和孩子便就是活了我一个，若有朝一日他们卷土重来，我定是最先被杀的一个，你还觉得我是客人吗？我已被划在你的阵营里了。”
江熠宗沉默了，纵然知道是赵小舟的玩笑话，却是真的无法反驳。
“你也不必自责，今日种种皆是我的命，躲不过，安然受之便是。我经年浪迹江湖，有家人如同没有，若你不嫌弃，我便入了你的收养院，如何？”
“赵小舟……”
“怎的？不愿意？”
“你不该和我待在一起，收养院一干人皆因我而死，我瞧着你也是个富家公子，便该回家去躲过这场劫才是。”
赵小舟轻轻笑了笑，“没人会在意我有没有死，他们只在意我有没有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价值。所以江熠宗，你已经连累了我，如此是不愿再保护我了？”
江熠宗有些怕了，十四年积攒的勇气就在片刻溃不成军，他甚至有些恍惚，好像现在就是在逃难，他的背上是姐姐。他以为收养了和他一样身世的孤儿给他们一个家，是救活了他们，可他如今却不知道是不是带给了他们更大的灾难。
他们死得那般无辜都是因为自己，江熠宗喉头有些哽咽，却怕赵小舟听出来，使劲咽了下去。他道：“我愿，只怕……”
“今日遭此劫难，不是谁可以料到的，是不是因你也不得而知。江熠宗……你好好想想吧。”
赵小舟声音越来越低，连底气都差点没有。雨势渐大，大颗大颗地打落，江熠宗不再同他搭话，只铆足了劲飞快地往城里奔。
到医馆时，赵小舟已经昏睡了过去，江熠宗跑得热，衣服全粘在身上，他一摸后背，只摸到一把血水。
“大夫，他没事吧？”江熠宗这才有些急了。
大夫剥开他的衣服，江熠宗只看到他肩头有个深深的血窟窿，渗人得很。
“不妨事，也不是致命伤，小公子年轻体壮，失了血淋了雨，难免有些受不住，歇一歇疼一疼便无事了。”大夫拿剪刀把他衣服剪开，江熠宗这才注意到他的其他地方。
赵小舟看上去是瘦的，却不是瘦弱，腹部紧实，倒也算是“年轻力壮”了。他松了口气，心中好似有了些许安慰。
包扎好伤口，江熠宗就陪在他身边。雨还在下，天已经黑了，他望了一眼窗外，感慨道：“今年雨多。”
烛火下，他细看了看赵小舟的眉眼，仿若山川秀丽，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