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说书唱戏,一张嘴便说起三个几乎名垂陈史的人,许方年,邓鹏春,史治金。
有人问这三个是谁,说书人道“今天咱们陈太守也这样问?”
这三人一个是哑巴,一个独眼龙,还有一个毁了一张脸,告说他们是前南来的台城军帐下,许方年还是个副将,其余两是百夫长,于是这三人说的说,写的写,便呈上诉状,成为了这血手案的首告。
“瞎说哑巴还能上告?”
“不能说,但人家能写啊。”
“哎哎……别打岔,快说说,这死了那么多台城军的血手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许方年一纸诉状上说,北农起义那会,他们与这淮左军还是兄弟,是友军,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但叶贼一倒,台城和晏城义军归顺我陈,为着军功,南来路上便多有争执,劝归时说南边丰饶,定不会让他们像在叶坚治下饿肚子,可是来路,为着吃的,便还要三翻四次,遭南军嫌弃,什么北皮,北蛮子的话也提起来。”
“待入了淮京驻地,被刁难这事儿也就家常便饭起来,期间台城大将军,台都督邱封敬便因为,多番讨要粮食,被周平训斥。”
“忽有一天,台城军接到命令,说淮化山以南,出现了叶坚残匪,还许诺这次剿匪立功,便有丰厚奖赏。”
“这邱将军带了部下一路向前,直至到了山前,后有左军子弟兵追来,不由分说便放箭,造成死伤无数,后台城军七千多人退入山林,到了三更天,一场大火,烧死的呛死的,甚至逃跑踩死的,这边是好来上报所言,台城叛匪全军覆没的,淮山大捷。”
“却说这许,邓,史三人侥幸不死,也再不敢回淮京,拖着伤残回了老家台城,可诸位你们当回了家的人就能好过,其实不然,如邓鹏春所言,过去这几个月,他们三人,便如活在炼狱一般,既要惧怕南边的发现,又要面对乡亲的逼问,毕竟死了的,不是远亲也有近邻,更可笑,他们这幸存者竟全然想不出他们那么多兄弟丧命到底所谓何来啊。”
“所以这一切到底为啥呀?!”
“为啥?这三位也只是农民,唯一是的几个字的,便只有读过两年学得许方年,怎么能想到那些上位者竟为了那样的理由,掀起腥风血雨,直到邓鹏春听了一出南戏班唱的血手传,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后听说那罪魁祸首下狱,这才敢向父老乡亲说出一切,组织大家一同南来。”
“诶……前还不是说,国丈口口声声喊冤,说是这台城叛匪诬陷,那现在呢?”
“诬陷?”
“客官难道没听说,许方年已经拿出了当天调兵的令牌,这令牌虽烧毁了一角,但正是这前骑都尉周平周长原所有,人证物证具在,你道还怎么抵赖?”
“所以那小国舅认了?”
“也算洒脱,只说是自己与邱将军多有嫌隙,又贪军功,设了这么一个死局,一举数得,且不论还连累了如今的咱的太守青天大老爷呢。”
“我才不信,这一个人能干这样翻天的事儿。”
“客慎言啊,咱只就事论事,故事到此算是尘埃落定,反正这主犯,是死罪难逃了。”
“活该,想想就不是啥好东西,之前还烧了人家歌馆……真该千刀万剐了。”
韩小义终是见了穿囚服的周平,他提着食盒,等狱卒开牢门,憔悴得都出了黑眼眶子。
周平披头散发,见他先抢了食盒拿着包子就啃,假做玩笑语气问“知道我快死了……终于舍得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你……不会死的。”
“瞧瞧这任性模样,是是是,我是谁啊,我可是周氏嫡子,从小纨绔的小国舅,你知道什么是纨绔,就是杀人放火也有人替我兜着,从小到大照三餐闯祸也能安然无恙的淮京城一霸,那能那么容易就死呢。”
“是呀,又还没宣判……也许只是,发配,充军。”
“所以,元容眼里,我是不是也那么十恶不赦呢?”
“我不知道……”
“若我告诉你,我从未下令放火烧山呢?”
“真的?”
“假的。”
“你看你,心里其实明白得很,我就是个坏人,说来可笑,要是以前的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的,脾气软,性子差,明明心里有的是成算,却总是这幅喏喏样子,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了你这样的?”
“我……性子差?”
“不差吗?心里满肚子的别扭主意,还爱生闷气,想我从小到大马上来去,也曾游走江湖,最爱便是快意洒脱,怎么就栽你手里了呢?”
“所以呢?后悔了?”
“是……后悔着呢。”
“我见了你,也满肚子后悔?”
“悔什么?”
“悔我这一段都在装傻,我明知道我哥看不得我那样,却还是什么都不问,任他闹到现在这样。”
“这么说,你是连我也恨上了?”
“不在你……我想让周家鸡犬不宁,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心里就像住了一个恶兽一样想着……”
“那现在呢?”
“我……长原……”
“我家那两……现在已经知错了……他们虽与我隔母,却从来兄友弟恭长到大的……我父亲从小就说,一个家族的兴旺,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儿,所以他们从小不问缘由的维护我,我没想过他们会那么傻……对不起!”
“你为何要道歉……我没法原谅的是他们,可是长原,我更不想你有事,所以我好后悔,后悔没让大哥收手。”
“元容,听我说,这整件事其实与你无关,跟那件事关系也不大,所以更不是因为你,听见没有?”
“那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或者说事情闹到这地步,到底跟谁有关?”
“元容啊元容,我从没觉得你傻,却也从没想过你比你大哥更精明,但有些事儿太聪明,反而不太好,懂么。”
“可还有什么别的菜,我这两天总想吃烧鸡。”
“你只管顾左右而言他,咱们来日方长,我天天来,总会撬开你的嘴。”
“那明天我想吃烧鸡,肝腰合炒,白菜猪肉的包子,好吗?”
“嗯,听到了。”
“呵呵,真听话,还贤惠……”
“贤惠?”
“是呀……”周平绕到身后拥住他,喃喃“这样贤惠,也不知将来被谁欺负了去……”
而他说“不是正被你使唤着。”
“回吧……记得明天早些来。”
“还真馋。”
“是啊……吃过你做的饭,山珍海味都变了粪土了。”
“那我先走了,顺便去菜市。”
“嗯。”
韩小义没去菜市,而是奔回家找了韩晨,跪下便求“求大哥帮我救他!”
“你说谁?”
“周平!”
“义儿,你还真看得起大哥,你也不是没看见,那些台城军家属,周平多行不义,你难道还要维护?”
“大哥你信我,你难道不觉得这整件事太过顺利,就像困了来枕头,那三个人出现太及时,但从台城到淮京,那么一大票老幼,再怎么说,也不能六月中就到,即便能到,但人心未免太齐,这样大的事儿,竟没有一家是胆小怕事的?”
“所以呢?”
“整件事打压了淮阳王,震荡了周氏上下,周氏从保境安民,到现在人人喊打,你还看不明白?”
“你是说……”
“若你猜对了,那周平必死无疑!你,我,谁都救不了。”
“不……不会,长原说他不会死!!”韩小义慌乱喃喃。
又哪能料到,彼时目送他远去,周平对狱卒道“去告诉他,我想见的人已经见过了。”
狱卒拱手去,不多时拿来一杯酒,传一句话“主子请小爷好走,必定保周氏上下长安。”
周平仰头喝下酒,片刻嘴角流出血来,叹气“我怎么忘了,烧鸡适合上坟。”
周长原倒下的同时,韩家新宅小厮,从食盒里发现一封信,送到他家二爷手上,韩小义忙拆开一看,是一封信,并一张地契,信无名,字迹却依旧飞扬,上书:如今你们有陈青照拂,只当我白操心这最后一件,此地是我让父亲新置,现赠予你,皇家无情,况是你们这样与他,家人不家人,家臣不家臣的关系,倘或将来淮阳王府多个女主人,你们难免受人排挤,所以还是自谋倚靠来得妥当。
还有,没了我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性子还该强些,别总看起来好欺负样子,其实你从不是个好欺负的,却总喜欢我人担心。
呵呵,明知你会掉眼泪,会伤心,但还是变着法想让你收下我的东西,记着我的好,哪怕后会无期。
他蹲在原地,泪终究落在那后会无期上,同时陈青来,匆匆进来道一句“周平自杀于狱中。”
韩小义撞开迎面的陈青,奔马往牢房去,远远看见周家人,抬着棺材一行远去,魔怔了一般喃喃“鸡……我还没给你做烧鸡,还有包子……我这就去,就去买,就去……”
小国舅自裁,皇帝念及亲情,允准尸身归其家,悄无声息,惨惨淡淡,只有一家上下,周凯择开六月二十四日盖棺入土,葬于淮江滨周氏坟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