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翟亦青现在打的什么算盘，温澄大概能猜到，但又不太确定，他只知道他现在这么装疯卖傻肯定别有用意。
“你玩选择性失忆是吧？”温澄说：“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吗？”
翟亦青的视线追逐着眼前飞过的小虫，百无聊赖的挤挤眉，没应声。
温澄一看自己完全被忽视，一口恶气马上追出来，但很快被他摁回去，强制耐心道：“我现在是给你机会，希望你能配合警方调查，说出你所知道的全部真相。如果你真是受害者，我们会对你加以保护，负责到底，如果你……”
“等一下，”翟亦青很不爽的截断他的话：“什么叫如果我‘真是’受害者？你在质疑我？温警官，原来这案子从一开始你就戴着有色眼镜在看我。”
温澄意识到自己用词失误了，确实这话任谁听起来都是带有歧义的，只是如果换做其他人，他很容易解释清楚，但要是眼前这人物，他就很难全身而退了，只会越描越黑。
他强装镇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在没有掌握足够证据查出事实真相之前，我们绝不会对任何案件私下结论，更不会对当事人持有偏见，这是警察最基本的素养。”
翟亦青眯起眼睛质问道：“你敢说自己对我没有任何偏见？这几年来你就跟苍蝇见到牛粪似的天天追着我不放，三番五次到我的私人会所和酒吧瞎捣乱，我敬你是个有责任心的警察一次次的放过你，你还真以为是我心虚了不敢追究是吗？”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太过分了。”
“……”温澄一时无语，他现在怎么觉得反而是自己有种被揭穿的心虚了？
他承认，自从小玮的意外发生到现在，他私心是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在翟亦青身上的，不然这两年来他也不会打着例行检查的旗号屡次三番带队到翟亦青的地盘搅和。
只是他每次去都致力于如何抓住翟亦青的马脚让他原形毕露，搜到可疑的人理所应当就带回局里盘问，什么都搜不到就撤队走人，翟亦青从未刁难过他，他也觉得理当如此，却从没反思过为什么翟亦青从来没有到局里投诉过自己。
而现在……面对他突然较真的眼神，温澄有所忌惮了。
“温警官，”翟亦青再次语调平稳道：“杜月笙说过一句话：人生要吃三碗面，体面、场面、情面，两年来这几样我都给足你了，从现在起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得寸进尺。”
“……”
面对翟亦青有史以来第一次掷地有声的警告，温澄真的没有立场反驳了，他知道此时自己身穿警服，说话做事都要对这身警服负责任。下班后他可以用私人身份跟翟亦青唇枪舌剑，但现在他必须有所收敛，因为他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来质疑他的话……
啧……怎么还觉得自己理亏了？
末了，温澄和顾源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顾源知道师哥现在心情不美妙，因为他俩几乎是被“请”出去的。师哥面对翟亦青的质问无言以对，翟亦青对于师哥的提问避而不答，双方僵持着，谁都不怕浪费自己时间。
最后，翟亦青说自己高烧不退需要多休息，希望警察同志没事别来打扰他，就这么把他俩生轰出来了，然后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问到。
“师哥，我们……”
“立案了吗？”温澄若有所思，压根儿没搭理顾源说话。
“嗯，立了。”
“刚才翟亦青说的话你都记录了吗？”
“记了……一部分。”
温澄拿过顾源手上的记录本翻看了一下，唾弃道：“净记些没用的。”
“翟亦青也没说什么有用的话啊……”顾源嘟囔道。
坐上警车，顾源驾车回警局，一路上温澄支棱着脑袋头拧着眉头半天没吱声。顾源偷瞄了他几次，发现他今天有点反常，因为师哥每次接触完翟亦青后的精神状态都是极度亢奋的，小脑活跃到根本停不下来，怎么这次会这么消沉？
温澄聚精会神的整理着自己的思路……翟亦青只带了一个司机去找候冬宝，说明他断定这次出行不会有什么危险，不管他找候冬宝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或者真如他所说只是去“玩玩儿”，他应该只是把这当做普通行程，没有太在意。
这次事故显然是早有预谋，能够在他停留在新民乡这段时间突袭他的人，必须提前掌握他的私人行程，这才有时间去做充分准备，有这胆子和实力跟翟亦青正面对抗的人，怀远市也就两三个，候冬宝是其中之一。
温澄愣怔了一下，候冬宝？难道是他设下的圈套？但这个假设被他很快就否定了，候冬宝常年跟翟亦青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论境内境外都有合作，如果候冬宝要在这时候跟他翻脸，双方都会有巨大损失。
对于两个典型的纯商人来说，只要不是根本上的分歧，他们就算在心里把对方千刀万剐，也绝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毕竟这年头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退一步来说，如果他俩的矛盾真的已经升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翟亦青绝对会格外谨慎，不可能只带一个司机就只身前往新民乡去见候冬宝。
……还有谁有实力和动机对翟亦青下狠手呢？
温澄百思不得其解，梁凯河？更是扯远了，翟亦青一个月前还邀请他去自己的私人会所谈影视基地投资的事呢！
越想头越大，温澄快被自己绕死胡同里去了。
“源儿，你觉得翟亦青知道是什么人想干掉他吗？”
顾源边开车边说：“他心里应该是有谱的，毕竟黑白两道混了这么多年，跟谁结过什么梁子没人比他自己清楚。”
“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估计是想自己处理吧！”
温澄默默点头，顾源说的对，以翟亦青一向嫉恶如仇的个性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一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交给警方处理太便宜那人了，斩草除根才是他的本性。
“他大概会一枪亲手崩了那个人。”温澄说。
“我赌五毛是亲手凌迟。”顾源玩笑道。
俩人回到警局跟于大光汇报了今天在医院的事，并且做好被臭骂的准备。
但于大光似乎并不意外，也没骂人，只是思索了一下，说：“继续留意他的动静，但不要打草惊蛇。”
“老大，你的意思是要我二十四小时跟踪翟亦青？”
于大光反问：“你这两年多来有在二十四小时跟踪他吗？还要我教你该怎么做吗？”
“哦……我知道了。”
温澄转身刚要离开，又被于大光叫住：“那个……昨天被翟亦青这事搞得一团乱，都忘记问你了，你没啥问题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局里给你报销。”
温澄大手一挥：“没事，就是破点儿皮，那几个喽啰还不至于让我受伤。”
“你确定？”
“当然！我猛如虎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队长办公室出来，他们组的几个刑警立马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到温澄身上。
温澄被他们看的莫名其妙，走过去一屁股坐椅子上，“你几个用那种存心不良的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
思思笑嘻嘻的趴在办公桌边上，问：“澄哥，问你个问题。”
温澄扯着眉头：“啥？”
思思故作神秘的说：“都知道你昨天跟翟亦青独处了小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他俩就是在玉米地趴了几个小时，能有什么感觉？这问题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感觉……差点儿被憋死。”
“不是，”思思摇摇手：“我的意思是他这个人怎么样？”
“你协助我查了他这么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澄哥！”思思快急死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温澄也懵了：“那你啥意思？”
思思反复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说，翟亦青这个人，近看是不是更有味道了？”
“味道？”温澄专心回忆了一下：“是挺有味道的。”
思思瞬间雀跃，双手交缠握在胸前，双眼闪烁着星星激动的盯着温澄，等待他往下描述。
“浑身一股汗臭味和血腥味，差点儿把我给弄吐了。”
少女心中澎湃的幻想不到五秒就被踩碎，思思一跺脚，不乐意道：“澄哥，你给我好好说话。”
“怎么了？说实话你还不高兴？”温澄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思思撇着嘴：“我才不信，你把他当眼中钉喉中刺一样看待，纵使他光芒万丈在你看来也是半文不值。”
“你都知道我怎么看他了，还让我给你描述什么？”
“你就是嫉妒他。”思思恨恨地说。
“什么？”温澄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我……我嫉妒他？”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警员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太明显了，”思思说：“当你不能客观中立的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说明你对这个人肯定有偏见。”
“这不叫偏见，这是作为人民警察的立场，对所有坏人必定打击到底，绝不姑息！”
“澄哥，你跑题了，”思思誓与温澄杠到底：“翟亦青人格有没有缺陷跟他本人是否熠熠生辉根本没有必然的冲突，就好比他再坏再混蛋，你也不可能否认他在商业上的成功啊！”
温澄说：“思思，你这觉悟不对啊……你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警察，我做事一分为二，调查翟亦青收集他的犯罪证据，并不耽误我欣赏他，澄哥，说来说去还是你心态有问题。”
“我有问题？”温澄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思思你走火入魔了吧，小心我跟老大反映你的思想问题……”
思思转身拿了一摞资料丢到温澄桌上，气呼呼的说：“那你就去跟老大告状吧！这些是你要的翟亦青最近一个月的监控资料，我熬了两个通宵帮你收集的，哼！”
思思被打击到了，赌气跑出办公室，温澄痴呆的看看桌上那堆资料，又看看同僚们，睁大眼睛问：“我说错话了吗？”
顾源呵呵笑道：“你没说错，只是打击到思思心中的神兽了。”
“我说实话而已……”
“师哥，实话才是最伤人的刀子。”
温澄噘着嘴，怎么女人生气的原因都很怪异？根本不走常规路。
“还有，”顾源说：“看见我们队新换的电脑了吗？”
顾源这么一说，温澄才发现办公室里电脑确实都是崭新的，换成一体机了。
“这些就是翟亦青资助咱们的。”
刚要伸手去摸电脑的温澄手就跟触电一样“噌”的弹了回来，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抵制。
“我用了手会不会烂掉？”他问。
“那你屁股有没有烂掉？”顾源的视线移至温澄坐的电脑椅：“这些电脑椅也是翟亦青买的。”
温澄：“……”
今天温澄没有加班，下班后兴冲冲的开车去接任晓晨下班。好几天没陪女朋友了，局里大大小小一堆事，真抽不出时间约会，只是今天他再忙也必须主动约任晓晨出来吃饭了，因为他昨晚没回大小姐电话，今儿早上人家把他拉黑了。
尽管他钱包稀薄，但还是选择了一家吃粤菜的高档餐馆，因为他目的很明确，今天就是要一门心思哄女朋友开心，钱不钱的……就算再心疼，一咬牙一跺脚也就过了，刷卡只是一瞬间，大不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活的拮据一点。
一路上他低眉顺眼的找话题跟任晓晨套近乎，一个劲儿的哀叹最近有多辛苦工作压力有多大，顺带口是心非的骂了一顿于大光，又主动做了一遍深刻的自我检讨，一系列自动自觉自省的行为才换来任晓晨极其勉强的一个微笑。
哎……做男人真难，做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更难！
任晓晨夹了一块叉烧递温澄嘴边，问：“忙完这头子，年中应该没那么多事了吧？”
温澄伸长脖子一口嚼了女朋友喂他的叉烧，笑眯眯的说：“应该会好一点。”
“我们去象岛玩吧？”任晓晨兴致勃勃道。
象岛……泰国？
“要出国？”温澄看起来不太乐意。
“对啊，整天在国内玩什么啊？连个像样的海都没有。”任晓晨说。
“大概要几天？”
任晓晨喝着奶茶想了想，说：“我计划了一下，去象岛交通有些麻烦，至少得八天。”
“去个象岛要八天？！”
“没有啊，象岛玩四天，剩下的时间去曼谷，我要逛暹罗广场。”任晓晨安排的倒是很紧凑。
温澄心里翻了个白眼，合着你就是让我陪游去了，全都是你的行程，那我呢？
“我是公职人员，要出国的话手续会比较麻烦，得提前申请。”
“那就提前啊，”任晓晨说：“我现在告诉你的意思就是给足你时间做准备。”
听这语气还是非去不可了？
温澄面露难色：“可是你也知道我们队里的工作量有多大，这段时间扫黑除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刑警真的没有太多假期，我估摸着……”他瞥了一眼任晓晨：“于队长最多也就给我三、四天的休假，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去昆明玩一下行吗？”
话刚出口，任晓晨马上就反驳道：“你自己去吧！”
“我自己有什么好去的，还不是想着带你出去玩玩，让你高兴高兴。”
任晓晨一脸木然：“大哥，一个城市周边游让我如何高兴得起来？你以为我是老年夕阳红吗？”
这就让温澄有点难堪了，但他还是耐心道：“旅游本来……讲究的就不是去什么地方，而是跟谁一起同行，咱俩……”
“我只讲究去什么地方。”任晓晨说。
“……”温澄彻底脸白了。
眼看她脸倏地就垮下来的样子，温澄很无辜，他认为自己没做错事，也没有对不起任晓晨，俩人从正式相处那天起，他都把她当掌中宝一样托手心里悉心呵护，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怎么这小妞连对他最基本的体谅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刁蛮了？
说好的相互尊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