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未是当年模样

小说: 绕郭荷花三十里 作者: 桑绞 字数:4274

  青烟藤绕开来,丝丝缕缕,偶有化成虚影,堪堪透过数层蛟纱,只为轻抚那人微微皱起的眉头。

  梦境中,正如一双手轻抚着他,只是不同于阿母的怀抱又或是偃禾那日的果敢。说不清道不明。片刻后,便是无尽的虚无......

  恍然间,那年池上绕郭三十里,悄然开出一朵,无风却百般摇曳着幻化成人立在了池上,衣袖飘飘。

  池外传出簇簇声响,少年郎走路琅琅锵锵,一个虚影小心翼翼的支着他。

  少年拨开那老者搀扶的手,道“偃禾,我自行进去便可,不必再耗费气力了,我身有护符,无碍。”

  偃禾担心的看了眼绛确也不理会,闭着眼便自顾自的坐在地上打座。

  “殿下,我就留一刻,你小心便是。”

  绛确扶着心口,会心一笑。

  走进了洞中的池边,正褪下上衫却瞧见池上忽有一人,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池上那人却突然欺到了他的身边,摸着他的脸,调侃道:“雀儿,若是我能替你解了眼前的麻烦,你便拜我为师如何?”

  “无耻之徒,本殿怎信得你满口胡言。”

  不等他言,那人便笑了,似一阵风般不见了踪影。

  一条白纱从洞外飞来,像是有了魂儿一般,牢牢地遮住了绛确的眼。

  他站在池边,直愣愣被那突如其来的白纱扑在了池中。

  本想拉下眼上的白纱,却发现他连跌倒在水中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慢慢的被水淹没……

  白玉镂雕的牡丹三耳花薰上的青烟,逐渐散去,清脆的传出破裂的声音。

  神识透去,只留下了一点痕迹。只是忽有记起,那年人间集会,香烟袅袅,一人立于一旁,缓缓道出的一句香烧日有歇,环沉日自深。

  偃禾皱起眉头,不由看向一旁沉思的添央。

  “青珠终就是没留住......你可研出什么法子?”

  添央坐在一旁的槐木雕椅中抚了抚额,轻叹一声便是一言不发,指尖轻点着桌面,一声又一声,就连半缕青丝滑落肩头也不自察。

  已是半晌,绛确恍惚中睁开双眼,瞅见偃禾担忧的脸,不由半坐起,隔着半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脸。

  “不必忧心……”

  手掌的触感从面部传来,偃禾一脸吃了黄连样,虽瞧不见殿下面容但也能猜出一二。

  “殿下,老奴整整大你千岁,怎可,怎可像,像……”

  “怎可什么?”绛确见偃禾一时吞吐,悄然间嘴角微微一扬,不留痕迹般。

  偃禾急忙躬身向后退去几步,稍大了声“怎可如孩童般对待!”

  院中添央听闻便也抬袖半遮面容,轻轻抖了起来,撤下了四处的暗卫,笑言:“都给你说,殿下醒时要离远些嘛……”

  绛确稍稍揉了额头,叹了口气。

  “青珠,可是碎了.....”

  偃禾闻言,半跪。“殿下,此事是我一人之责。”

  蛟纱深处传来一声自嘲。

  “我怎会不知那青珠早晚也是会......罢了,你下去吧。”

  “殿下,药,我同你放于桌子上了。你……”

  偃禾欲言又止,见绛确一脸疲惫,还是无可奈何的关上了门。

  添央见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青珠消逝是早晚的事,殿下已经长大了……”

  偃和点了点头,示意添央一同离去。刚出院门,一个小童便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柴房里关着的那个偷青珠的小童逃跑了。”

  偃和有些疑惑地看着添央道:“那青珠消失的时候可是你我亲眼所见,如今怎么突然蹦出一个偷珠小贼来?”

  添央弯腰安抚一番小童,令其退下后,扭头对着一旁的偃和道:“边走边说,莫要惊扰了殿下。”

  偃和颔首,刚没买出几步,便听得身边的添央娓娓道来:“前些日子,我药园缺了几个小童,便托旁人替我选了些身世干净的侍童进宫。这小童里其中一个手颇得我喜爱,我见他手脚麻利便令他与我打些下手。”

  添央顿了顿,又言:“不知是何时起,殿下的青珠生了异样,越变越小还布满了裂纹。平日休眠殿下亦是不再用青珠修行。你也知道,自从拿去了青珠,殿下似是发了癔症,每况愈下尤其月中最为可怖,伤神伤身连丹药也压制不下。恰巧昨日正好是月中。我炼制完丹药边离开了药园,可等我归去时,那小童和假青珠早已失了行踪。”

  “假青珠?”

  添央笑了笑,“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几日我做梦总是心绪不宁,想来怕是有坏事将临,你也知我现下唯一重要的也只有殿下的青珠了,故此也就多加了防心。可虽他偷得个假的,我却怕那小童别有用心,也亏的顷崖相助逮住了那快要逃去的小童,可殿下有生事端,我知道又急急赶去,只好随意将他处置于柴房之中。也不料竟让这小童又跑了去,真是失策啊,失策。”

  几时以前,添央一行因是被急急招走的缘故,那小童为此被匆忙之中压入了药园柴房。

  柴门后,那小童见房外人大致都散了去。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神情又如变了个面孔似的,背过身去不断的抖动着肩背,露出十分愉悦的笑声。小童抬手摸了摸,察觉心口里的那颗珠子还在于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藏于怀中的一颗圆润光滑的青珠牢牢地钻在了手心。

  逃出渝都来说,于他并非是件难事。见他弓着身子四拐八拐,十分老练。不慌多时,便直接破了结界,往翠竹林跑去。

  却不曾想一箭忽从林中飞出,直指他的眉心。

  迭芜牢牢立于竹上低头摆弄着蔻丹,一副漫不经心地随着竹身一摇一晃。

  “我怎么记得邺茗湖地处西南,如今你怎么正北去了?”

  小童露出了掌心里的珠子,道:“若是用此物复活了夜来,蒲涧便又如从前那番模样。难道你不想吗?何故便宜了东翦,让他去复活一个根本就不爱他的人。”

  “这珠子是真是假,你都辨不清。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复活她,你可知你不配。”

  小童地下头,神色疯狂。“不,不可能的,你在骗我对不对……”日伏魔怔似的,露出了原有的声线。“难道你不想复活夜来,重开蒲涧吗!”

  “呵,姑姑死之前还不忘传信于我,让我护着你,可她却不知我恨不得亲自手刃了你。”迭芜咬着牙,语毕便是狠狠一掌朝日伏拍了过去。“我不同你废话,把蝶印还于我,你不配拿着姑姑的印。”

  日伏怔了一瞬,抬眼看时瞧得掌力欲要触及青珠,急忙背过身去将珠子牢牢地护在了心口倒飞了出去。

  日伏仰躺在地上,任由口中不断地冒出鲜血。言语含糊不清:“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有心赎罪,你该信我的,只要你同我……”

  “闭嘴!”迭芜攥紧了手掌甩手化剑,由着剑尖在泥上随着步伐划出了一道剑痕。听她慢慢低语,宛作黄泉之上的鬼魅。

  “凤尾族已经没了,你不过是和东翦一样想要利用我罢了。不管曾经如何,未来如何,我看惯了世间皆是薄情负心。我深知你的脾性,如今你依就是是不知好歹,执迷不悟。还妄想诓骗姑姑那样诓骗与我吗?蒲涧已经没了,就算复活夜来又能怎样,你所谓的复兴大业是不过是纸上谈兵,痴人说梦。”

  迭芜自嘲的笑了笑,双手举剑对准了日伏的丹田,狠刺了过去。“你有蝶印在身,我根本杀不了你。我真是不懂,姑姑为何要拼了力气要保护你,真是可笑,姑姑她于你一见钟情,可你呢……小人!”

  日伏化作小童之时,修为已经失了大半。他一心为复活夜来,日日用丹田温养着。蝶印里含有她的一丝魂,如今早是修复好了的。日伏发觉不对,只好狠下心来刨开了丹田。单手成爪一把掏出蝶印,将其抛了出去,遂之剑身穿过皮肉的声音在耳边清晰的传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日伏不由自主的蜷缩着身子,十分勉强地开口道歉,却不出任何声响。不过多久便没了声息。

  见到此状,迭芜被竟被惊的朝后退去了几步。

  “不,这不可能。你身上的蝶印呢?有姑姑护着,你怎么会死!”

  迭芜有些慌乱,不加思考地朝着日伏前来的方向寻去,亦不忘随手放出数只蝶羽在四处查看搜寻。

  悄然间一支蝶羽偶然间从缝中钻出,牢牢定在了绛确的床栏上,不时消散开来化成齑粉。

  门外,顷崖一时不察,虽有所感却不敢贸然进屋查视,生怕惊扰了主子,只好开口询问:“殿下,我听得有什么东西传透了结界。”

  “无事,你在外安心护法便好。”

  “是。”

  屋内,绛确瞧这地上的齑粉仿佛又现当年。那是小五正如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那般模样。他常常看着,虽一言不发,却也记得她那天真烂漫的姿态。

  “殿下,你看这菡萏花是否开了吗。”

  “殿下,人间下雪了,你见过雪吗?雪是否同我的身上蝶粉一般?”

  “殿下,人间的蝶是否同我一样可化成人形又或是口吐人言?”

  ……

  “殿下,这五里的火,可是你烧的?”

  “殿下,你岂敢....岂敢.....”

  “殿下,此仇我是记下了……”

  记忆里小五双眼通红,颤抖着双手,摇摇欲坠,抬剑指着他。

  “下次再见,我要定让你痛不欲生以报我这五里之痛。”

  只是他依旧没说什么。

  只是后来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小五却不愿再听了......

  趁夜,绛确施法离去查看何状,再回翠竹林,已是百年后,却正如当年银华散落,如覆下一缕缕薄纱。稍稍有风吹过,一时哗哗作响,只是再听不得那曲,那笑;看不得那影,那容罢了。

  听闻声响,有数只泛着蓝的蝶从深处飞出,凝出人形立于半空,衣袖无风自摆,映于月下。迭芜压下心中的焦躁,面做云淡风轻,说道:“百年未见,可安好?”

  绛确席地而坐,化出俩酒盅。举杯抬起朝迭芜的方向顿了一下,品了品道:“承蒙你当年关照了。”

  “怎得忽有闲情雅致,想来与我把酒言欢?不过你来了也正好免得我去寻你,我遵主上之命,问你讨一样东西。”

  “何物?”

  “青珠。”

  “倘若你早些问我讨要,这东西我虽不会给你,却也是有的。可惜了,你问的太晚了……”

  “你这是何意?”

  绛确却不回答,只是闷头品酒。

  迭芜冷哼一声,便拔剑飞下刺进了绛确的肩头。“你胆子可真大,竟还敢来见我。”

  绛确闷哼一声,眯起了双眼,一阵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险些让他放下了警惕。“我知道你不敢……”

  “我不敢?如若不是主上要留你一命,不然今日我定让你身首异处。”迭芜说罢一剑刺向了他腹部,反手就是在其中搅了两下。

  绛确闷哼一声,正欲开口见迭芜身后白影一闪,便装模作样的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泽之见此来不及思考匆忙现身,一掌劈向迭芜,夺过绛确将其牢牢地护在怀里。

  绛确一时疼的厉害,可泽之夺起时动作偏又稍大,剑身随之拔出后喷溅的四处是血,惹得他埋于白衣里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这人的白袍覆有清香,细细闻嗅引得绛确有些分不清此时是梦是醒,宛如梦境之中,待潮水退去,只剩下万般寂静。

  绛确浑浑噩噩当中似乎瞧得一人影,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双手已是死死攥住了泽之的衣襟。

  留下他,留下他,不能再让他离开了.....

  可是为何.....他倒底是谁?

  泽之低头看去,见绛确还如幼时初见那般依赖于他,不由微微一笑。浑身都散发着爱子心切的圣光。就是瞧这身上的血渍太多,让他看的颇不顺眼。

  "你.......”泽之正欲指责那人趁人之危,可瞧得那女人猛的抬脸,正如是芳容丽质更妖娆。只可惜半面覆妆,画有青面獠牙,狰狞不已失了美感。

  不远处已然传来呼喊的声音,迭芜不由愤愤转身,抿去了嘴角的血,朝泽之说道:“你,我今日是记下了。等他醒了告诉他,三日之后我必亲自上门来取青珠。”

  “青珠?”泽之闻言对此十分熟悉不过偏偏就想不起是什么了。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泽之换了个姿势,一把将绛确横抱而起打算找个地方落脚。

  不远处有两名黑衣男子很及时地行至眼前,将剑指向了他,十分英勇地颤声问道:“阁下何人?还不速速放下殿下。”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