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知真心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4156

  静阁之中,姬梧尘把蝎子蜈蚣和毒草药一同倒进了捣药罐子里,拿起捣药棒眼也不眨的捣下去,帝天澈进来就看到捣药罐子里冒泡泡的绿色液体,很庆幸今天的晚饭还没有吃,不然就要浪费了。

  姬梧尘抬头看他一眼,抓了一把不知名的毒药草丢进罐子里,帝天澈的嘴角抽了抽,这人是故意的吧,故意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鲜活的毒蛇蝎子活生生的捣碎,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的罪过这人啊、

  “想问就问吧,能说的我都告诉泥。”

  姬梧尘低下头,专注的捣药,帝天澈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地上诡异色彩喷溅液体,走到桌边坐下,道:“先生他要做什么?”

  姬梧尘歪了歪头,似是在思考,斟酌道:“你想听具体的还是大概的?”

  帝天澈道:”有区别?“

  姬梧尘点头,心道区别可大了,道:“想听具体的我建议你先请个医术如我一般高超的大夫来给你家先生配药,要听大概的呢,你也邀请医术如我这般高超的大夫给我配药。”

  帝天澈皱眉,这人说话颠三倒地,是想把他绕进去吗?

  “两者有区别?”

  帝天澈也不急,给自己倒了杯水,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姬梧尘把捣药罐捧起来,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似乎是不太满意,放下罐子,又抓了一把深色的药草丢进去,一边捣一边道:“前者呢,我若与你说了,若无欢回来定然会把我剥皮抽筋挂上城头风干。如果是后者,那么大惩小戒,杀鸡儆猴,我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那你让我问什么?”

  帝天澈无法理解姬梧尘的话,明明脸上眼中一丝惧意都没有,可说出的话却是十分的忌惮,到底是几个意思?

  “比如,若无欢现在在哪里?”

  姬梧尘再次捧起药罐闻了下,满意的放到一旁,从地上起身坐到帝天澈对面,一边擦手一边道:“你倒是不急的,看得出你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不然你决定不会耐着性子和我在这里打太极的。”

  帝天澈道:“先生和你说的?”

  姬梧尘摇头,道:“不,准确的说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姬梧尘补充道:“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是有记忆的,你看到的若无欢费尽心思,却不知他是在搏命,用自己的命来护你的命。”

  帝天澈垂下眸子,灌了一口水下去,可还是觉得心口躁动的厉害,嘴里发苦,他道:“先生从未与我说过。”

  姬梧尘轻笑两声,眉梢轻佻,他把自己的手摊开,递给帝天澈看,道:“你看,每个人生下来都会带着掌纹,亦是他一生的命运线。可你知道若无欢的掌纹断了多少?他的掌纹还剩多少?天不留无命之人,就算他是天命者也不会是先例。为逞一时,你自行毁去记忆,以命相逼留下他,后来,也是你少年无知,眼盲心盲逼他不得不毁去满盘算计,舍身成棋子,用命为你谋这天下。如今,他下落不明,纵然你记忆残缺,也不是将他生死视若无睹的理由。“

  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姬梧尘自认是性子极好的人,他已经很有修养的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只是到底没想过,若无欢竟会落得这般地步,帝天澈为了自己的颜面,给自己找了遮羞布,若无欢关照,他姬梧尘可没有那个责任。他和若无欢是朋友也好,敌人也罢,总归是看不得被人轻贱至此的。

  清脆一声,桌上的杯子落到地上,四分五裂,帝天澈的手和袖子都湿了,杯子里没喝完的水像是泪珠子一样,从桌边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很快就成了一个小水洼。

  帝天澈脸色忽红忽白的,像是开了染坊,姬梧尘边喝水边欣赏,一杯水喝完了,帝天澈也被他一番话憋的脸红脖子粗,慢悠悠的道:“你比我预计中来晚了一个时辰,你要知道生死关头,一个时辰里会发生很多的变数。我也不瞒你,明日正午之前,你若没能把他带回来,就不仅仅是瘸一条腿的程度。”

  帝天澈双手拍在桌子上,顿时就把桌子拍出了一条裂缝,姬梧尘扫了一眼,就听帝天澈咬着牙根问道:“他在哪里?”

  姬梧尘从怀里拿出若无欢临行前交给他的图纸,道:“篁外楼,九死一生。”

  ……

  “……哥哥……”

  若无欢是被窸窣的声音惊醒的,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梦魇让他高度警觉,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帝天澈听到。他抬头,黑水边蹲着一个脏兮兮衣不蔽体的小乞丐,手里捧着黑水还在往嘴里送,似乎是很就没喝水了,觉得不解渴,索性趴在水边,直接用嘴去喝黑水。

  “原来,你一直都在……”

  若无欢呢喃一句,小乞丐抬头看他,咧嘴傻笑,又喊了一声:“|哥哥!”

  鲜血挤过了紧咬的牙关,从唇边流了出来,若无欢垂下头,意识重重的跌进黑暗里,那一瞬,他唯一反应过来的就是,希望这孩子不要成为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他最不愿的就是这孩子成为将来的垫脚石。

  小乞丐对着若无换傻笑了半天,才缓缓的站起来,一双眸子亮如星辰,他走前一步,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走到若无欢的身边,伸手刚刚碰到若无欢的小腿,被湿透紧贴在腿上的裤子像被利刃撕开一样,露出里面溃烂的可以看到白骨的伤口。

  小乞丐仰着头,好久,蹲下身子,把脏兮兮的小手在黑水里洗干净,才站起来去摸那伤口,腐烂的肉一碰就掉,白骨森森,该是如何的疼痛,可若无欢感觉不到,被用了药,又被毒水浸泡,许是这条腿早已经没有了知觉。

  “小少爷,公子的伤便是好了,这条腿也废了。”

  小乞丐眨了眨眼,童声清脆,说出的话却是骇人心神:“没关系,他不会在意的。你去趟归海,我记得姬梧尘有个妹妹,长得很好,姬梧尘很是宠爱她。既然哥哥的这条腿废了,就用他妹妹的两条腿来补偿吧。”

  “是."

  小乞丐说着,手已经把若无欢伤口腐烂的肉拂了下来,无需他多言,黑暗中人影闪过,束缚住若无欢双手的铁镣铐应声而碎,小乞丐在若无欢落下的一瞬,搂住若无欢的腰往岸上扑去,再没让黑水碰到若无欢。

  太子府,书房密室。

  “你说,若无欢是装病?”

  帝回和若卿歌相对而坐,黑白棋子,一人一半,若卿歌手执白子不动声色的吃掉黑子,道:“无欢应是醒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帝回抬头看他一眼,落下一子,丝毫不在意身处劣势,道:“局?想来不是针对老五就是老八,老八和帝辛自由感情就好,他们的感情可比老五和帝司尧真实多了。”

  “成大事者,若被儿女情长困住,便是活着,也注定了会失败。”若卿歌说完,白子落下,黑子已败,帝回把棋子一颗一颗的捡回,笑道:“有道理,再来一盘?”

  若卿歌咳了声,也跟着捡白子,道:“正有此意。”

  棋盘之上的胜负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一点若卿歌知道,帝回也清楚,所以两个人都在放水。或者说,他们都在藏拙,从一局棋的胜负足以推断出这个人城府谋略,若卿歌不愿展露的,正是帝回一直都想看到的。

  帝天澈找到篁外楼的时候,天已大亮,站在楼前,他有些胆怯。姬梧尘的话虽没有说全,却也说了一个大概,他已经来迟一步,若无欢的退再无转圜的余地,若是正午之前不能把人带回去,他是否真的要给若无欢收尸,让他们这一世双双抱憾?

  淳于。

  撑伞的人看到凰南风的失态,眼眸深处闪现悲悯,却犹昙花一现,他将伞递到凰南风手里,转身走进雨中,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屋子。

  “他以命换命,将自身的内力帮你压制毒性,若你安心静养,虽天年难享,可再活十年却是无碍的。你又何必饮了那药?”

  “血仇未报,如何安心?享天年么?我本是已死之人,何来天年?玉无心,我知道你不愿我多活一日,因为我是你玉家人的劫数,他是如此,无欢亦是如此,如今连你也是如此。”

  无颜说完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门旁,扶着门沿与屋外那人对望着,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就连那双眼也逐渐失去了焦点。这药性果然凶猛,要是被无欢看到,少不了语重心长的训斥,怕只怕,若无欢会和当年一样,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

  “十年,你等了整整十年,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上一天?”

  “玉无心,当初无欢以毒攻毒,我忍痛换皮,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忍受着和无欢分离的痛苦,你可知每一日的煎熬,都让我生不如死,可我不能死。他能让我醒过来,却不可再延续性命。我需要时间,我必须活着,哪怕折了那七年的寿命,三年,我只要三年。”

  玉无心的五指聚拢到一起,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向自诩天之骄子的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向这一刻一样无力,他坚持了十年,可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自取灭亡,而无能为力。是啊,那个人会死,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的,不是么。是他回来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三年,够么?”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凰南风回头,一身风尘的萧泽渊就站在他身后,坚毅的眉眼难掩倦意,不难猜他是连日奔波连歇息都没有的赶过来,不知怎的,看到萧泽渊的那一刻,凰南风整个人都像是没有了力气,腿一软就要坐到地上。被萧泽渊捞进了怀里,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凰南风的头,揉乱了他的头发,低声道:

  “抱歉,我来晚了。”

  凰南风摇头,他想告诉萧泽渊他没有拿到无欢的琴,还弄丢了乱魄抄,他想和他说好多好多,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是眼泪汹涌的模糊了视线,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萧泽渊叹气,把凰南风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他到底是来迟了一步。

  “不够也要够,就算是他让你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天元,我是一定回去的,他忽悠了我十年,让我空等了十年,安稳的活了十年,只这最后三年,我不想再等,也不想看他离开的背影,我真的受够了啊。”

  玉无心后退一步,转身就走,一如来时一样,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开。萧泽渊搂着凰南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无颜,想起了若无欢,他的四弟现在又会是如何的狼狈模样。他们这些人啊,口口声声的说要保护,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置他于不顾,冷月白有执念,他萧泽渊也有,就连眼前人,他也不敢说这份心思是纯粹的。

  僵持了好久,久到凰南风哭累了,在萧泽渊的怀里睡着,久到小七淋着雨一声不吭的把无颜扶回了屋子里。萧泽渊用内力烘烤着自己和凰南风的身体。抬头,看到屋檐上撑着伞,有些憔悴的冷月白,那双眸子亮得惊人,萧泽渊道:“无欢呢?”

  冷月白低头看他一眼,道:“篁外楼,九死一生。”

  果然嘛,就算留下了天星令若无欢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萧泽渊深感无力,搂着凰南风转身欲走,却听身后冷月白道:“他回来了,就在黑水牢,我见到了。”

  萧泽渊抬起的脚停在半空,像是被定了身一样,仔细看的话,向来沉稳的人因为这一句,背影都有些落魄了。冷月白恶劣的添了唇边,继续道:“无欢也在黑水牢,他的腿,废掉了。”

  天边一道惊雷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凌厉掌风擦着冷月白的侧脸过去,留下一道血痕,萧泽渊已经转过身,看向冷月白,一字一顿道:“你会后悔的,有眼无珠,还不如一个瞎子看得清楚。”

  冷月白皱眉,觉得这句话似乎有深意,可见到故人的喜悦让他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屋子里,无颜趴在小七的怀里,喃喃自语:“他到底还是找错了,无欢,如果你一开始遇见的人是他就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一定要等着我,今年的除夕我们可要一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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