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要吃饺子，可御膳房的饺子若无欢不喜欢，也不愿吃，在若卿歌怀里睡到天明，若无欢便要起身去厨房包饺子，若卿歌拦住他，吩咐人将食材送到寝殿，看着躺在床上，一只手包成粽子的若无欢，问道：”你要怎么包饺子？“
若无欢想了想，笑着举起另只满是伤口没有流血也没有包扎的手，对若卿歌道：“一只手也可以包饺子。”
若卿歌默然，他看得出若无欢是在强撑精神，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这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
落得一身伤痛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不提日后病痛，余寿几时都不得知啊。
“你这是在做什么？”
若卿歌看着若无欢把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药丸塞进饺子馅里，包好，放在一起，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若无欢头也不抬的把一颗红豆包进饺子里，笑道：“吃饺子赌运气，当是消遣了。”
若卿歌低头看自己手上惨不忍睹的饺子，对比若无欢的心灵手巧，唇边温和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了，好吧，他在长这么大也没有亲手做过什么东西，再者，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都会有专人负责，还没没什么需要他动手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这个饺子比我最开始的可要好很多了。”
看出若卿歌的窘迫，若无欢笑着说了一句，把若卿歌包的饺子捏起来，看了看，还好，虽然卖相不佳，但是应该不会破在锅里。
“谁教你的？”
难得兄弟二人能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若卿歌也就不忍着了，若无欢一愣，似是在思考，好半天，才听他道：“没人教，自己学的。”
说完，笑着摇头，若无欢接着道：“那天是下雪，我实在是太饿了，就蹲在一家客栈对面的胡同巷子，咽着口水，看客栈里的客人们吃饺子。有一个孩子把饺子掉到地上，小二把饺子丢到门口，朝着我招手。我走过去，看着小二抬脚把好好的饺子踩烂了，我想走，小二扯着我的后领，把我按在那里，说：吃啊，你不是很饿吗，快吃，这是爷赏你的。周围聚了好多人，我又跑不掉，就用手把地上的饺子混着泥和雪抠出来吃掉，虽然很丢脸，但是不得不承认，饺子真的很好吃。“
若卿歌的手都在发颤，是被气得，无欢被送走之前一直都是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这等屈辱，可看他说话的神情，却像是在说无伤大雅的笑话，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做到如此的荣辱不惊。
“还记得客栈的名字吗？”若卿歌问，若无欢的动作顿了一下，道：“不记得了，那时候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可是饺子的味道我至今都记得。”
若无欢没有说的是，第二年的冬至，那间客栈突然失火，老板和伙计连同客人都被烧死了，没有人逃出来，后来，他学会了自己包饺子，但是给自己吃的饺子从来都是不放肉的。
气氛有些沉闷，若无欢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包饺子的速度也很快，不多时，面和馅就没有了。若无欢要去小厨房煮饺子，若卿歌充当劳力，给若无欢打下手，这一日，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兄弟，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刻意的安稳。
帝天澈被冻坏了，帝铭和帝辛连同整个太医院都在他身边照顾，帝回身为太子，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务，之前有若卿歌帮他，可以偷懒，如今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彻夜燃烛批改公文，哪里有时间去看望帝天澈。
没时间是没时间的，却也没忘了派人去看顾，帝天澈的变化帝回自然察觉到了，他这个弟弟像是初涉红尘的稚童，最是干净，也最是麻烦。亲情在先，他顾不上若无欢，有无法割舍若无欢待他的这份真心，从而导致了两人如今的势如水火。
若无欢再好的脾气，也是个人，泥人尚且三分土性，更何况，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几次三番的为帝天澈折了傲骨，如此下去，就算他还可以忍耐，他身边的那些人也要忍不住了。
“帝师在做什么？”
帝回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想起几日没见若卿歌，随口问了一句，影卫从隐蔽处现身，跪在帝回身前，恭敬道：“帝师在包饺子。”
一滴墨滴落在公文上，晕染了字迹，帝回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又问了一遍：“帝师在做什么？”
影卫把头埋得更低，道：“帝师在包饺子。”
帝回起身，不去看桌子上堆成小山的公文，影卫很有眼力的上前服侍帝回围上披风，帝回走出书房，风雪扑面而来，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吩咐道：“把这个消息传给帝铭和帝辛，做得隐蔽些，就让凰贵妃做替罪羊吧。“
“是。”
随着一声应下，影卫已经重新隐去身形，帝回伸手接了落雪，掌心一片冰凉，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冬至节吃饺子，可若无欢和若卿歌包的饺子，只怕是鸿门宴，宴无好宴，不过没关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要作壁上观，安安稳稳的看一出好戏就可以了。
辛苦自家帝师安排这一切了，他总是要去捧着场，顺便浇点油，添些柴，让这把火烧得更加旺盛。
毕竟若无欢的心机之深，连若卿歌都要严阵以待，将挡路的石子扼杀在摇篮里是帝回惯用的手段，他这个人是有洁癖的，做事从来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这世上从来不缺意外，若无欢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思绪百转，帝回已经看到了冒烟的厨房，不由失笑，让若卿歌包饺子煮饺子确实有些难为他了。这人在朝堂上反复云雨不假，可帝回却知道这人糟糕的自理能力。
小厨房里，若无欢仔细的把饺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放进锅里，他没有让若卿歌帮忙，一只手确实很不方便，可他经历过更多的不方便，如今到是不觉得有什么了。
“无欢，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一切，回去江南，我可以保护你。“
若无欢低着头看着锅中的饺子，唇边勾起的弧度上扬了几分，终于说到正题了，给他当说客，若卿歌脑子没坏，想来是早就设好了套等他跳呢。
所以，是跳还是不跳……
看着锅里沉浮的饺子，热气扑在脸上，模糊了若无欢的视线，耳边似乎传来琴音，是失传很久的在古战场上的悲凉曲调，若无欢看向厨房门口，帝回正笑而不语的站在那里，若无欢的视线越过帝回肩头，好似看到了高山之巅一人抚琴，低垂的眉眼满是悲悯。
宸墨，连你也在可怜我吗？
心中有个声音笑叹一句，若无欢眯了眯眼，道：“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拿什么来护着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南的那场雨早该停了。“
若卿歌闻言垂下眸子，把所有的情绪深藏，真是好险，差一点就被若无欢反将一军，不过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或许对旁人没有用，对帝回而言却是足够了的。
这个将野心深藏不被天命眷顾的太子殿下，对他恭敬有加，可是私下里的防备未曾松懈半分，真是莫大的讽刺。
“今天可是有口福了，隔着老远就闻到香了。”
帝回仿若没听到兄弟二人的对话，笑着走进来，说是小厨房实际上还是很宽敞的，若无欢已经煮好了一盘饺子递给若卿歌，道：“要不要先尝尝？”
若卿歌接过饺子转递给帝回，道：“殿下，要不要尝尝？”
帝回笑着摇头，道：“不了，既然是冬至吃团圆饺子，自然是要等人齐了一起吃才好。”
若卿歌看眼单手煮饺子的若无欢，热气熏腾中，他的侧脸微红，倒是将病态的苍白盖了几分下去，笑道：“那我先把饺子端上去盖好，等下一起吃。”
若卿歌转身就走，若无欢许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回头看眼若卿歌的背影，用勺子捞了一个刚煮熟的饺子，吹了吹，吃相有些狼狈，看的帝回很是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偷吃了一个饺子的若无欢满足的叹口气，道：“许多时候，做人就和吃饺子一样，除了煮饺子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第一个吃到饺子的人。”
说完，想到了什么，回头，将手指压在唇上，若无欢轻声道：“嘘，要保密.啊。”
说着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他生的极好，帝回有些看呆了，同时也是哭笑不得，这个一本正经至今的人是准备放飞自我了吗？还说这实在变相的警告他？真是有啊。
帝天澈跪了一夜，受了风寒不假，可到底是少年人身子强健，灌了一碗姜汤下去，早就活蹦乱跑了。听到若无欢在包饺子，帝天澈真的是很纠结啊，想去，又不想去的。
帝铭和帝辛相视一眼，互换了一个眼神，帝辛道：“七哥想去的话，我和五哥倒是可以陪你一起，就是帝师不待见我们。”
帝天澈皱眉，他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若无欢究竟为何对他的兄弟们有这么大的敌意，他早就说过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的，若无欢到底想做什么！
“有什么待不待见的，他是我的帝师，我带你们去，就算不待见你们也不用看他脸色。”
激将法对于现在的帝天澈还是很好用的，纵然心中有疑虑，可到底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愿意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呢。
说话间，帝铭已经取过来披风给帝天澈披上，道：“这次你可别冲动了，难得过节大家在一起团聚，开开心心才好。”
帝辛起身拍了拍手，有太监捧着玉盒子走进来，他笑道：“去，自然不能空手去，这可是我私库里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帝铭和帝天澈默契的白他一眼，真不知道小九经历了什么，一回宫只要有机会，就和他们哭穷，旁人或许不知，帝铭和帝天澈可是清楚得很，小九的私库堪比国库的三分之一，具体有什么东西不重要，可这数量可是覆国之财。
“走吧，有时间和我们哭穷，去找太子哥哥哭去，他私库的好东西可是数都数不过来。”
帝天澈一巴掌拍在帝辛的后脑上，起身就朝外走去，刚走出店门，风雪卷着刺骨的寒冷灌进他的披风，帝天澈突然想起昨晚漆黑的冰冷的寝殿，若无欢那么怕冷的人，是怎么熬下来的呢！
都说九九归一，若无欢煮了饺子，还吵了几个小菜，凑够了八八之数，九九之说，帝天澈来的时候，若无欢刚把素饺子装进盘子，只有一盘子是素的，是若无欢煮给自己的。
帝铭和帝辛去了正殿和帝回说话，若卿歌看见帝天澈过来，径自端着菜离开让出位置，帝天澈盯着若无欢的背影看了好久，他真的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人，难道不会不舒服，不会疼的吗！
最是应该卧床休息的人却在这里煮饺子，帝天澈越想越怒，却不敢细究这怒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先生，为什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若无欢端着饺子，转过身，却是双眸微垂，似是不愿见帝天澈一般，这个动作看的帝天澈很是难过，若无欢道：“爱惜？从我来到天元的那一日，我这身体就从没好过，现在虽说不上是百毒不侵，苟延残喘还是有的，澈儿，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是啊，帝天澈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若无欢的伤和毒都是怎么来的。
只是，他在幻梦和现实之间苦苦挣扎着，时而沉稳，时而幼稚如少年，心性多变，这些又如何对若无欢开口，难道说了就会被相信吗？
如此荒诞的前世今生，便是连他，现在也不敢信了，因为是他将好好地一个若无欢拖累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吃一个尝尝？”
帝天澈回过神，若无欢已经站在他身前，手指捏着一个饺子放在帝天澈唇边，听话的张嘴，饺子很像，汤汁很浓，就是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血腥味。
“走吧，他们都在等呢。今天可是冬至啊。”
若无欢心情很好的从帝天澈身边走过，帝天澈咽下饺子转身跟上，他是真不懂这位先生的心思，刚才还冷言冷语，现在像是换一个人一样。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先生的心也比海底针好不到哪里去。
几人围坐一桌，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五颜六色的菜式，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用，桌边还置了小火炉，煮酒烹茶，真真是无比的享受。
若无欢入座，讽刺的是帝天澈坐在他对面，二人左右都隔着人，若无欢垂眸一瞬，心中叹息，终是要走那一步的。
“今日冬至，家常小菜比不得御膳房精致，诸位莫要嫌弃无欢厨艺不佳才是。"
若无欢起身以茶代酒敬了在座诸位，重新落座，最后一盘素饺子不偏不倚的摆放在他面前，帝辛手长将若无欢身前的饺子拨走一半，帝天澈欲言又止，九弟向来骄纵惯了，年纪又小，桌上饺子这么多总是够吃的，如此想着帝天澈也就没有出声。
若卿歌皱眉，若无欢却不在意的将剩下的饺子递到帝天澈那边，道：“多吃些，我也觉得素比肉好吃。”
此话一出，帝回和帝铭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咽了一半的肉馅饺子不不上不下，噎得难受，若卿歌失笑，也在意起若无欢话中深意，起身给帝回和帝铭一人添了一杯酒，这酒是他特意吩咐人送来的，虽不能解百毒，但是一般的药物遇上这酒也是没用的。
兄弟二字，于他们而言多么讽刺，步步算计，步步提防，就连无心之语都要再三斟酌，人生如此，也是够累的。
有了若卿歌的酒，这顿饺子吃起来也就少了很多的顾虑，毕竟谁也不知道若无欢会不会发疯在饭菜里下毒，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若无欢命不久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就算他真的疯了，也是无可厚非。
若无欢给自己煮了一壶清茶，斟了一杯，抿了一口，突然笑了，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自作多情的去揣度他人的想法，一顿饺子而已，你们吃的这般小心，我都替你们觉得累。“
帝回擦了嘴角的酱汁，笑道：“帝师此话何意？”
若无欢起身，宽大的袍袖扫落了杯盏，闲置多时的酒水洒在煮茶的小炉子上，溅起的火焰有一人高，若无欢偏过头，一缕青丝被烧焦了一半，帝天澈情急起身，唤道：“先生！”
若无欢看他一眼，双眸之中酝酿帝天澈看不懂的情绪，一直带笑的脸上，也罕见的没了笑容，他道：“九九归一，总共八十一个饺子，聚集了天下八十一种奇毒，你们笃定我不会当着澈儿的面要你们的命，可惜，错了。酒可解毒不假，但是今晚过后，你们就要和我一样，承受煎熬。”
“若无欢，你放肆！”
帝辛第一个耐不住的拍桌而起，帝铭低头饮酒，什么也没说，若卿歌看眼帝回，摇了摇头，若无欢的局，若卿歌的局，依旧幕后人的局，这一步他们都非走不走。
两败俱伤也好，同归于尽也罢，他们亦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何时生何时死从一开始就有了定夺。
“放肆？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澈儿的师父，受帝师之封，你敢当众将我一剑穿心，推入绝境。九殿下，你说我们俩个人谁更放肆！”
“先生，为什么？”
若无欢说完，帝天澈已经站起身发问，火势已经将桌子的一角烧着，可仍是没有一个人惊慌，若无欢不紧不慢的道：“别急，今日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记住了，他是我的命，却不是我的弱点。你们的阴谋阳谋我拭目以待，可若是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我便也不介意多剥一张皮，多灭一族。”
若无欢说完，走到帝天澈身边，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走，帝天澈惊骇的看着若无欢，这人的手指搭在他命脉上，轻轻一按，帝天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人偶，被若无欢玩弄于掌中。
若卿歌也起身，对帝回道：“太子殿下，夜深，该回去了。”
帝回笑道：“既如此，二位皇弟请自便，本宫就先回去了。”
火势越来越大，帝铭和帝辛一坐一站，目送若卿歌和帝回离开，好半晌，帝铭笑道：“九弟，做兄长的想借你一样东西，搓一搓若无欢的锐气，可好？”
帝辛先是不解，随即面楼惊恐，刚要转身，只觉心口一凉，一颗心稳稳地落在桌上的盘子上，鲜红色的心脏还在跳动着，最后一眼是帝铭走到他面前，将他拥进怀里，低声道：“九弟放心，你这条命为兄一定会好好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