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八方听闻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5227

  在荒城停留了月余,帝天澈再没来过,倒是若卿歌常来走动,若无欢知他心思也不计较,陌鸽整日里抱着斗篷跟在若无欢身后转悠,帝天澈远远见了都会刻意避开这二人,仿佛在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若无欢坐在马车里,拥着毛领的斗篷,仍是觉得不暖和,不由失笑,空有一身内力却无法暖心。

  “先生,是我给您惹祸了吗?”

  陌鸽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也察觉得出不对劲,若无欢看他忐忑,倒了杯茶水递给他,道:“与你无关,便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这是死局亦是定局。”

  陌鸽眼神一变,冷声道:“伤害先生的人,都该死!”

  若无欢笑而不语,只是摸了摸陌鸽的头,窗外吹进微凉的风,猝不及防扑面而来,若无欢捂嘴闷声咳嗽,咬紧牙关将满嘴的血腥一一咽下,如同那些不可说的禁忌一般,许多事扛不住也要抗!

  不尴不尬的又过了几个月,帝天澈和帝铭的感情越来越好,被疏远的若无欢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感觉脊梁骨阵阵刺痛,还真是人言可畏啊。

  秋猎将至,若无欢却彻底的成了孤家寡人,陌鸽去了巫马替他送信,短时间内赶不回来,如今深陷泥泞死局,孤立无援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一路颠簸,辛苦了。”

  若卿歌主动请缨和若无欢同乘一辆马车,方便照顾,帝回允了,天元帝也允了,帝天澈冷着脸充耳不闻,若无欢自荒城回京,许是受了风寒,用了药也不见好。着实令人担忧,朝堂上已经有声音说这帝师之名不过笑话,病病殃殃的帝师活不久,再多的谋略又有什么用。

  第二日,敢于直言的那位大人满门上下鸡犬不留,若无欢不计前嫌提笔写了一卷悼词,震惊朝野,至此。便再无人敢议论他命不长寿这个事实。

  “黑白棋子,来一局?“

  许真的是无聊,若无欢取出棋子棋盘,换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固然藏得很好,眉宇间的倦意还是没藏住。若卿歌取过黑子,斟酌道:“你当真放任他自生自灭?”

  若无欢头也不抬的把白子全部倒出来,堆成小堆,取了最上面的一个棋子,在指尖摩挲半晌,道:“若是你,该如何?”

  若卿歌闻言一笑,黑子落盘,道:“该如何便如何。”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棋盘上黑白双子厮杀无声,却是谁也不曾小觑了谁。

  马车外,帝天澈不是偷窥看眼专心棋局的若无欢,帝铭伤了手不愿缩在马车里,故而与帝天澈并肩骑马,见此,笑道:“想通了就去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

  帝天澈摇头不语,他不是想通了,而是觉得自己这般资质与其让先生留下来受那些碎语,不妨早早的将他气走。

  舍得吗?帝天澈扪心自问是舍不得的。他舍不得若无欢,可他不懂如何的表达,错误的将在意表达成了伤害,如今一定被讨厌了吧。

  那晚之后,他就想过了,不能耽误先生,他不稀罕那个位置,就算舍不得也不能让先生为他淌这浑水。或者说他更怕的梦中的那个最后,孑然一身,登高问鼎又有何用。

  帝回也从马车上下来,策马上前,笑道:“我们的七弟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帝天澈不再看车内,回头看调侃自己的两个哥哥,无奈道:“太子哥哥,五哥,你们很闲的话,等下到了营地去猎两只银狐给我养着玩好不好?别总在这里调侃我!”

  帝铭大笑出声:“哈哈,你看,长大了,还不让说了。好好好,五哥就给你猎只银狐回来。至于你太子哥哥嘛,他要是偷懒我可管不了。”

  被这二人盯着看的帝回一扬马鞭,道:“银狐好说,先赢过我!驾!”

  帝铭和帝天澈相视一眼,扬鞭策马,卷起一地黄沙,正是年少风流时,恣意放纵,方不算辜负这大好光景。

  巫马,雅轩之中,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一身风尘未歇的阎罗子端坐在他对面,娴熟的将蛊虫毒物装进一个瓷瓶里,老者看他起身,忽道:“你可知青兰子并非蛊毒?”

  阎罗子重新坐回老者对面,问道:“此话何意?”

  老者扶着长须,掐指虚算,本是余年皆安,却多出了三个变数,与天下运势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多事之秋啊。

  老者叹了一声,道“青兰子非是蛊毒,也并非是毒,世人皆言青兰子之毒需以毒攻毒方可延寿,实则不然。为师与你讲过天命者,顺天而为可享天命,若有天命者逆天而为,世间便会出现青兰子。其存在的意义与针对,从始至终唯一个天命者。”

  阎罗子闻言不小心把手里的瓷瓶捏碎,蛊虫毒物和掌心的血混在一起,没挣扎几下就僵硬了。老者故作不在意的看一眼,满意的点头,在阎罗子再次起身之前,道:“你若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坐不住的阎罗子黑着脸将指骨掰劈啪作响,老者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确保这个不孝徒弟的拳头打不到自己,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归海深处有一死地,名归墟,据传归墟中有一上古神器,可逆天改命,你若能将它取来或可抵消天命者身上的青兰子。”

  “别急着走,三年后归墟才会现实,你现在需要闭关,不然你连归海都进不去。”听着老者的话,阎罗子迟疑一瞬,便大步离开,闭关三年换那人一命,他等得起!

  司寇,醉生居。

  司寇殇在老远就看见自家琴师坐在房顶瓦片之上,三指宽的白绫绑在眼睛上,遮住了半张脸,指尖轻抚琴弦,却不勾起,也不走出声音。十几年如一日,司寇殇总觉得自家琴师是在等什么,可问过一次无果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好奇心。

  从马背上纵身而起,踩着灯火阑珊站到琴师身边,道:“我回来了。”

  琴师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半晌,才道:“回来就好,他还好吗?”

  司寇殇想起自家师弟,在琴师身边坐下,叹道:“不太好,帝天澈自行回去记忆逼他留下,如今少年心性,更是防备多过信任,麻烦的还在后面。”

  琴师点头,喃喃道:“确实麻烦,你暂且陪我一段时日,他那边已经开始布局,现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他,若被他当成棋子,可就死的莫名其妙了。”

  司寇殇挑眉,忽想起什么,正色道:“他猜到我身后有人了。”

  琴师摇头:“他迟早会猜到的,我与他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琴师眼盲心却不盲,他的琴上刻着四个字,王不见王。司寇殇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春游去上陵园,秋猎自然要来子午岭,若无欢与若卿歌这一路上棋子用尽,棋盘上黑白纵横也是没能分出各持一半的胜算,互相僵持,到了后来两人只能干瞪眼,最终相视一笑。

  兄弟二人从马车里出来,一眼望不尽的万顷碧色,让人眼前一亮,若无欢上前一步,一只兔子好巧不巧的撞上他的小腿,若无欢笑着蹲下把兔子抱进怀里,道:“子午岭,过子不出,过午不候,你这小家伙倒是胆子肥的。要不是撞上我,等下你就成烤兔子了。”

  若卿歌看到不远处踌躇要不要过来的帝天澈,很有眼里的走回到帝回身边,远了看不清楚,走近一看,若卿歌笑出声道:“殿下,您这是去哪里打滚?”

  帝回笑的无奈,罪魁祸首之一的帝铭早早的就溜到一旁,找太医给手腕换药,罪魁祸首之二的帝天澈看着若无欢一个人往里走去,放心不下,在身后不远处悄悄跟着。接收到自家太子控诉的眼神,若卿歌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帝回擦脸,笑道:“哪里像一个太子,分明就是一个混混。”

  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可帝回听着却不恼,笑着把脸凑上去给若卿歌擦。擦了会,不见成效,若卿歌只得拉了人回去帐子备水沐浴。帝回看着被拉着的手,眸中笑意有一瞬间的真诚,若是能把这个人绑在身边,他便是屈尊降贵,做一回混混又有何妨!

  若无欢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最初时候,如今天元帝也懒得管了。每年春游秋猎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可顾不上来,况且,这么长时间他也在犹豫。

  若是帝天澈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他是否要放若无欢回去北辰,这个天下之主也该换个姓氏了,逆天改命他强求的已经太多了。

  “跟着我不安全,回去吧。”

  走过几棵大树,若无欢寻了一处树荫下得大石坐下,将怀里的兔子放到地上,歉意的道:“抱歉,我忘了我的血你们受不了。”

  若无欢咳血时掌心沾上一些血,虽然擦拭干净,也用清水洗过,可那若有似无的香气对被他抱着的小动物而言,足以致命。那兔子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帝天澈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安稳先生,又想着和先生保持距离,气走先生,几番纠结真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若无欢看他如此,笑出声,招手道:“过来坐吧,起了一路的马车,也该累了。”

  帝天澈面皮薄,被若无欢点破心思,脸颊一红,挪到了若无欢身边坐下,还是有些局促的。若无欢将水壶递给他,帝天澈就喝水,递过来点心,帝天澈就吃,不知不觉吃饱喝足,帝天澈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若无欢,问道:“你什么时候带了这么多东西?”

  若无欢无辜眨眼,指了指树上,两片树叶飘飘落下,帝天澈暗骂自己真是傻了。若无欢怎么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孤身一人那都是话本里哄人的。

  若无欢接住一片落叶,道:“你还想着让我走?”

  帝天澈心虚不过三秒,理直气壮道:“我学不会尊师重道,如此劣徒,你大可一走了之,干嘛留下来,让他们编排你!”

  这话是在撒娇?若无欢眸中笑意更浓,真是不讲理啊,说了半天他还委屈上了。笑道:“我也想走,可惜,我的命和你的命已经绑在一起,想走也走不了。他们编排我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我。澈儿,当一个人有了绝对的实力和势力,便不会有人编排,就算有,也只是蜉蝣撼树,痴人说梦罢了。”

  帝天澈一听这话,泄了气,道:“真的走不了?”

  若无欢一脸认真的点头,道:“走不了。”

  帝天澈起身,用手里的剑在地上挖坑,像是泄愤一样,烦躁道:“是不是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你才会自由?”

  自由?若无欢微愣,眼神茫然了一瞬,记忆中似乎也有人与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阳春三月,在草原之上策马狂欢,也有人问他:

  “无欢,带我称帝,予你自由,你可欢喜?”

  如果不是帝天澈提起,他都快忘记了。自由一词于他而言太过遥远,后来那人不曾称帝,而他也没能活到最后,自然也就忘记了这个誓言。

  帝天澈看眼沉默的若无欢,也不催他,把僵硬的兔子放到坑里,然后埋土,若无欢看他干得起劲,道:“也许吧。”

  帝天澈忙完这些,站在若无欢身前,影子将若无欢整个笼罩,调整好呼吸,突然跪了下去,道:“之前过错实在幼稚,还请先生原谅。”

  若无欢没有去扶,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道:“没什么好原谅的,你起来吧。他日,若我和你的亲人起了冲突,你仍是会护着他们,舍弃我。等你何时可以为我舍弃天下,再来跪我吧。”

  若无欢的话让帝天澈无言以对,在他心中亲人比若无欢重要多了,可若无欢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言外有意,仔细去想,又想不出什么,帝天澈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果然他实在搞不懂这些谋士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天都,回梦楼。

  冷月白看着醉生居传来的信纸,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临水捞月。这是和他打哑谜呢,果然和老四脱不开关系,冷月白闭上眼,将信纸攥在掌心,摊开手时,只剩白色粉末从指缝滑落。

  香炉之中檀香袅袅,熟悉的味道平息冷月白心中恨意,当年只是若和他这个四弟脱不开关系,便是他做什么都算不得过分了。

  “临水捞月,这是要我去找那个人吗?”

  冷月白喃喃,半晌起身,走到桌前,提笔挥毫见,水无月三个大字现于纸上。当年扬名摄敌不战而胜的“书生将军”出身不详,若无欢是要借他的手去找隐世家族,等价交换的互惠互利,可惜四弟不做生意,不然一定是个十足十的奸商。

  冷月白越想越觉可笑,眸中阴郁之色都成了笑意,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要说谁捕谁现在还为时尚早,不妨再等等,乱世的局还没开始,许多事情都还来得及。

  归海,沧海一粟。

  虎口逃生的姬梧尘坐在藏书阁里,周围散落着小山高的书籍快将他埋起来了,手里还在不停的翻阅,翻书速度宛如走马观花,也亏得他一目十行的好记性,不然非要累死他。

  “归墟,紫玉罗盘,逆天改命之物。曾有天命者借此拨乱乾坤……这页怎么是空白的,使用之后的似乎既没有记载了,是故意的,还是被强行抹掉了……”

  姬梧尘埋头苦读,一阵风吹过,翻开一页书,青年俊朗袖手而立,在一页画纸上栩栩如生。而窗外,一人静默而站,竟是与画纸上的人相差无二。

  半晌,悄然离去。

  在树下休息够了,若无欢拂袖,随着风起,惊了不少树叶簌簌落下。劈头盖脸落了帝天澈一头一身,若无欢闪身极快,只是袖上站了两片落叶,刚要拂去,后背感觉到莫名寒气,若无欢闪身躲开,寒芒闪烁入地三寸,长剑无名,一击不中,若无欢凝重了眉眼,为杀他,真是好大的手笔!

  “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若无欢说着,人已经走回到帝天澈身边,长袍累赘,若无欢解开手腕束带。这次可是碰上了不好惹的,若他再藏一手,可就真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先生!”

  帝天澈见若无欢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虽然几个月前方才死里逃生,武学境界有所提升,可还是差了太多,在若无欢眼中他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离不开人的照顾。

  帝天澈握紧手中长剑,集中精神,他知道他当不成先生的助手,也不远成为累赘。

  “远来是客,何不现身一见?”

  “听闻有武境最高天外无我的高手护着这小鬼,原来是你啊。”

  闻声辨人的若无欢,苦笑一声,道:“他给你了多少钱,是要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道:“不,我要的是那个小鬼的命。”

  若无欢笑道:“不巧,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那声音不再说话,帝天澈只觉耳边一缕头发被风扬起,若无欢已经将他拉至身后,抽出腰间的扇子,交叉一档,四溅的火花中,帝天澈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美中不足,那人断了一臂,交手一瞬,不敌反退,毫不拖泥带水。

  若无欢感叹:“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别人,或许你已经成功了。”

  那人也苦叹:“可惜偏偏是你,看来要有一番苦斗了。”

  帝天澈被若无欢护在身后,看到他手腕处渗出红色,心头一惊,难道……他手臂的伤也是至今未好……那刚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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